晨光終於刺破晦暗之夜，露升成霧，光暈迷蒙。空氣滿是清朗，長空薄雲，金光漫徹，總之又是一日風和日麗。

　　河邊稍作洗漱，又隨意吃了些乾糧，阿茶已神采奕奕地跑去小舟邊等著了。

　　沈玉無奈苦笑，事已至此，他一時也編不出什麽好理由阻止阿茶入城，想著，又不由恨恨看向白之楚，若是這家夥的猜測不錯，阿茶好歹是他遠房表妹，居然想放任她回憶起家中慘劇，看來他的心思也不單純。

　　誅族慘案，女眷雖大多能留下一命，那也難逃流放之苦或被賣入賤籍，阿茶能免於其害，怕是免不了有澹台月聲插手。再想深一點，那孟少尹一案的真相，就耐人尋味了。甚至說，幕後黑手和澹台月聲有關，他也絕不奇怪。

　　如此下去，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隻記得要照顧好她就是了，其余之事，聽天由命吧。

　　去他媽的聽天由命，還不是把問題都推給我。

　　沈玉煩躁地把火堆滅了，拿上行裝，往岸邊走去。

　　“沈玉哥，你好慢呐。”阿茶正撥弄著柳條，將新芽連著一層皮推到柳尖，捋出一個個柳球後編成環，一邊與白之楚說笑，看到沈玉姍姍來遲，幾分埋怨幾分玩笑，轉頭，又與白之楚說笑起來，“前幾日，白公子說要帶我們遊江州城的，可沒忘記吧?”

　　“小生自然放在心上。”白之楚又成了一幅儒弱書生的模樣，沈玉卻知他是何等人物，心裡更加警惕，盤算著怎麽一到江州城就找借口和他撇清關系。

　　“好啦，那快上路吧！白公子說，不需兩個時辰便可到了！”

　　小舟終於在曼曼淺河中遠去，江州城終於一點點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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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認得這裡。”

　　渡口人急，大小船隻絡繹，小商小販擺著攤位大聲吆喝，也有拉著貨的馬車艱難地在人與攤販裡前行，惹得馬夫和雇主連連叫罵。

　　阿茶呆呆地看著這景象，看著年久失修的渡口亭外立著的矮石樁子，上面釘著的老木板寫了“楓江渡”三字，神情一時恍惚。

　　“既來之則安之，你有印象，那說明沒來錯地方啊。”沈玉伸手在阿茶面前晃了晃。

　　“唔……”阿茶點點頭，眼裡迷惑不減。

　　“楓江渡也算小有名氣的，有所耳聞不奇怪。”白之楚倒反而寬起她的心，“阿茶姑娘可聽過那出秋江別?百年的老戲了，最後那場寫的正是這楓江渡。不過說來，還是靠這戲才使得這渡口出了名吧。”

　　“我，我是聽過的。”阿茶勉強一笑，卻沒說後半句——可我這兩年未曾聽過戲。

　　說話間，三人從熙熙攘攘的人群間穿過，往城門方向走去，不算遠，能依稀看到城門的影子。

　　“打擾三位……敢問這位可是白大……?”

　　穿灰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突然追來攔下了三人，恭敬地行了個禮。

　　“在下白之楚，您是……?”白之楚突然打斷，回了一禮，問。

　　“哦，失禮，仆乃盧知縣的侍從，盧知縣聽……”

　　“小生實在有愧盧知縣厚愛，此番進京路上遭了山匪，未能及時趕上科考，怕是另需等候三年了。”白之楚一臉慚愧地又一次打斷了灰衫男子的話，悲憤道，“若非偶遇俠士相助，怕是連性命也難保。”

　　灰衫男子明顯頓了頓，眼裡茫然一閃而過，掃了掃沈玉與阿茶，打量著白之楚的臉色遲疑道:“沒受傷便好，白大……白公子無需自責。

盧知縣在家中置辦了酒水為公子接風洗塵，也為公子壓壓驚。”　　“實在讓盧知縣費心了，為在下一個不成器的書生大費周折。哦，這兩位便是救了我的俠士，可否唐突一起赴宴?”

　　“自然自然，二位少俠真是少年英才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男子又衝沈玉和阿茶敬道。

　　“不必了！”沈玉卻連連擺起手，“在下與舍妹是鄉野之人，入不了大雅之堂，也閑散慣了，還是容我們自己逛江州城吧。”說著，暗中腳下一擺，輕輕碰了碰差點歡呼答應下來的阿茶。

　　笑話，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這家夥的官職不知比一個知縣大出多少，難為他裝模做樣了，不過反應還算快，硬是裝成一個文弱書生——這樣苦心孤詣地瞞著阿茶，說是好心才怪，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一旁阿茶自然不解，但好算沒問出聲來，隻乖乖地附和點點頭。

　　“這……小生先前答應帶二位俠士遊著江州城……”

　　“沒事沒事，我們自己去就是。白兄，可別辜負知縣大人的美意啊！”沈玉急忙道。

　　“這好辦，二位不願來府上，自然不會勉強。這樣，我請幾個小廝帶二位四處逛逛， 明日再到酒樓安排筵席答謝二位，如何?”灰衫男子分明還不清楚狀況，卻邀請得渾然自成。

　　“不用不用，有人帶著多不自在，就這樣吧，告辭，告辭！”沈玉不假思索地推辭著，一邊拉上阿茶就要走。

　　灰衫男子還欲挽留，白之楚卻抬手示意任他們去。眼見兩人迅速走遠，白之楚的眼神漸漸深邃起來。

　　“白大人?”

　　“反應挺快，不錯。”白之楚道，“這兩人，你隻當沒看見就是了。”

　　“是。”灰衫男子低頭應道。

　　沈玉和阿茶已快到了城門腳下。

　　“沈玉哥，方才為什麽要急著走啊?對了，白公子竟和知縣有交情，好生厲害呢！他都不告訴我們，哼……”

　　“阿茶，離白之楚遠點，他不是什麽好人。”沈玉一邊疾步走著，一邊冷然道。

　　“啊?”阿茶一個趔趄，“什麽?白公子?怎麽了?”

　　“沒什麽，我猜的。總之你記住了，白之楚不是你我能招惹的。”

　　“……哦。”

　　“此外，我們只在江州呆一晚，明天不管你想起什麽，沒想起什麽，我們都要走。”沈玉的語氣緩和下來，卻有些惆悵。

　　“……好吧。”阿茶沒再追問下去。

　　城門腳下，果同白之楚層言，江州此時可比萬花之城，城外可見層層密密的海棠林、桃林，紅豔豔一片很是惹眼。正午光耀，更顯得花開燦爛，明媚得有些讓人感傷。

　　她癡癡看著那片妖嬈，腦海中，同樣浮現出一片豔麗的花林，與眼前的景色一點點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