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幾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裡一肚子憋屈。但見豐登哼哼的一聲冷笑,跟著道:‘其中果然有文章,那日皇上脫口而出那句‘草木之理至青山,風笛更在青山上’時,臉色也是大呼異常,像是怕的好不厲害。哼,皇上我最知道了,什麽時候見他害怕過?天底下又有什麽事兒能教皇上害怕?’
只見豐登呷了一口酒,跟著又道:‘只是我不便在殿上逗留太久,之後的談話也就沒再聽到。直至天色微明,那個道士才又出了殿門,上了馬車,出宮而去。嘿嘿,我要事說有個道士打扮的江湖人,趁夜入宮,趁夜出宮,更神秘兮兮的和皇上秉燭夜談,你們能信麽?’
眾人一時啞口無言,忽然梁一發道:‘常大哥,你我同在親蠶宮當差,一直也都把你看作知無不言的兄長,你……你有何難處不妨說出來,俗話說的好,‘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是不是?’
但見常季臉上的橫肉抽動了幾下,又結結巴巴的說道:‘沒……沒什麽,各位兄……兄弟多心了,我一向本分,不爭寵,不貪功,與別人更無結怨,又……又何曾有難處?’他話雖如此說,神情語氣卻大不尋常,言不由衷那可是再明顯不過了。
這時更伯更仲兄弟倆,面有不快,皮笑肉不笑的乾笑幾聲道:‘嘿嘿,咱兄弟倆對好朋友可沒藏著掖著,恨不得能把自己心窩子掏出來給大夥兒看,誰……誰知旁人卻未必如此。唉,咱這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不是自找苦吃又是什麽?’說著長歎一聲,眼神在眾人中逐一掃過,卻唯獨沒向常季瞧上一眼。
我索性把錢囊往桌子上一摔,朗聲道:‘身在宮中,伴君如伴虎,哪一天掉腦袋誰又說得準了?要是能交幾個好朋友,老子兩肋插刀。哼哼,至於錢財生死,又算個屁!如果連自個兒金蘭兄弟都信不過,說話遮遮掩掩,不盡不實,老子還不如早死早投胎的好!’
此時桌上的燭火燒的正旺,火苗子上頭冒著黑煙,時不時的蹦出些啪啦啪啦的響聲。常季一下子被咱幾個擠兌得面露窘狀,白皙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也不知是燭火照耀之故,還是因咱幾個冷嘲熱諷所致。
常季略一定神,又神情詭異的小聲道:‘並非是我常季信不過各位兄弟,實乃此事太過駭人,有時我自個兒做夢還在懷疑,那……那事兒可不是假的罷?但夢醒之後,卻又容不得我不信。’
我跟著疑道:‘究竟是何事?竟累的常兄做夢都害怕?’我又一拍胸脯道:‘常兄盡管放心,這事兒咱幾個要是知道了,這嘴巴就跟那瓶子一樣。’
話音剛落,更仲也事道:‘對對,守口如瓶。’嘿嘿,少爺,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我會把這事再說與少爺你聽。”
這少爺急不可耐的道:“快……快說,別磨蹭,究竟是什麽事兒?”
貴寶剛要開口,臉上也像蒙上了一層冰霜,神情扭曲,想必常季說的事兒,至今想來,貴寶仍舊心有余悸。終於但見他長籲了一口氣,說道:“常季聽了各人保證,這才放下心來,一字一字的說道:‘嗯,那……那事雖已過去兩年之久,但我依舊歷歷在目,那是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夜裡……’
‘什麽!開寶九年十月十九日夜?’我們大夥兒都是一驚,齊口而出。因為那晚發生了驚天動地的一件大事,太祖皇帝無緣無故駕崩了。少爺,太祖駕崩前可沒聽說得了什麽病,就……就這麽平白無故得死了,你說蹊蹺不蹊蹺?”
這少爺也是一顆心吊到嗓子眼上,
久久怔住,好像在回憶那天宮裡亂成一鍋粥的景象。這些年來他也聽了些風言風語,說是那天夜裡,太祖皇帝和皇上秉燭暢談,他二人的身影還映窗格子上。 期間他二人有所爭吵,還有什麽斧頭落地的聲音,待第二天便傳出太祖駕崩的訃告。更有人說,太祖突然駕崩與皇上脫不了乾系,否則皇位不傳給皇子,偏偏不合規矩的傳給了當今皇上——皇太弟?要知道四皇子趙德芳素來寬德仁厚,讀書射獵更是皇子中的佼佼者。更詭異的是,沒過多少時候那趙德芳也離奇的死了,裡面有什麽貓膩,那可難說的緊了。
這少爺聽貴寶說的事兒竟牽扯到太祖駕崩,心中不免怦怦亂跳,顫聲問道:“後……後來怎樣?常季他……他是怎麽說的?”
貴寶不敢再賣關子,說道:“常季說……說:‘開寶九年的十月,大宋正與北漢開戰,十九日那天夜裡,時辰已不早,大約是子時,太祖召現在的皇上再寢宮談事兒,我和一乾下人在旁侍候。兄弟幾個也知道,那些軍國大事咱也不懂,但聽什麽宏圖霸業,什麽天下一統雲雲。說到後來,我只聽明白了,一旦仗打完了,老百姓就能過上好日子。他二人越說越高興,時不時的教我到廚下弄些酒來,說是要徹夜痛飲。’
梁一發聽的出神,跟著問道:‘然後呢?後來太……太祖皇帝怎麽就死了?難道事喝酒喝死的?’
常季臉上肌肉忽然抽搐一下,緊皺眉頭,神情嚴重的又道:‘我……我從廚下端著酒盤剛跨進寢殿大門,喉嚨忽然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給扼住了……’
話未說完,我詫異的問道:‘一……一只看不見的手?’
常季冷冰冰的又道:‘那隻手不但看不見,還……還冷冰冰,當時我一個念頭就是,這……這一定不是人的手,怕是鬼手也說不定。’
我疑道:‘不是人的手?’常季哼了一聲,道:‘人的手可不會冷冰冰,不……不過死人的手也是冷冰冰的,可……可死人的手又如何會扼住我的喉嚨?’說話間眾人乾咽了一口唾沫,又不約而同的把手貼了貼面龐,一貼之下,眾人才知道,活人的手可不是冷冰冰的。
常季又心有余悸的道:‘我冷不丁的打了個冷戰,跟著後頸、胸口一陣酸疼。我想大聲疾呼,卻……卻張大了嘴巴,一點兒聲音也喊不出來;我想掙扎,手……手和腳就像不是我自己的一樣,怎麽動也動不了。我心裡一慌,心裡念叨難道是碰見鬼了?一想到鬼,更是嚇的魂飛魄散。’
眾人心頭一驚,顫聲問道:‘當……當真是手不能動,口不能言?那……那究竟是什麽古怪?你……你真看見鬼啦?那鬼究竟長什麽樣兒?’
常季道:‘那晚我逃了性命後,一連問了幾個郎中,有的郎中說是中邪,有的郎中說中了穴。’
我疑道:‘中穴?’
常季道:‘就是用針扎你全身幾百個穴位,扎得巧了,一個人就動也不能動了。哼哼,這番胡說八道我可不信,那晚有沒有人給我扎穴,我自個兒難道不知道?’眾人聽了心裡暗暗稱是。
常季臉上面如土色,牙齒格格打戰,跟著又道:‘那鬼麽,不看還好,一看我這心裡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他……他一身黑褂,寬袍長袖,頭上面罩遮住了大半個臉,隻漏出個下巴,嘴角一獰笑,說不出的詭異。
後……後來我喉嚨越扼越緊,儼然要喘不出氣來。我當時隻道要死了,天煞的,要死老子還不知怎麽死的,這教老子和誰說理取?就……就在我快咽氣兒那會兒,隻覺喉頭一松,一股腦的撞進牆角邊不起眼的屏風後面。’
眾人越聽越是大駭,忙道:‘後……後來又怎的?’
常季鐵青著臉,接著又道:‘我被丟在一邊,在遠處瞧來,那黑衣人如鬼似魅,倏而在左,倏而在右,沒見他腳動,這……這還不是鬼?你……你們說有誰走路不用腳的?’
眾人沉著臉,支支吾吾的道:‘是……是鬼。’
常季又道:‘這……這鬼如蝙蝠一樣飄在寢宮帷後,盤桓少許,見太祖和皇上推杯換盞,倏的一下,飄了進去。你……你們猜又有什麽怪事兒發生?’
眾人臉色僵硬的道:‘怪……怪事兒,什……什麽怪事兒?’
常季道:‘但見這鬼在一乾太監身前逐個閃過,那些太監繼而像我這般,動也不能動,就……就和死人一樣。’眾人‘啊’的一聲,顯然是吃驚不小。
這時太祖喝道:‘什麽人!膽敢擅闖禁宮,還想要腦袋麽?’
無疑,太祖與皇上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驚醒了三分酒意,二人也不禁豁然而起。
這鬼咳咳的乾笑兩聲,道:‘皇帝老兒所言不錯,老夫今兒真是來拿腦袋的。’
話音剛落,只聽皇上疑道:‘拿腦袋?你……你要行刺?哼,好大的膽子!你就不怕也掉腦袋?你不怕掉腦袋,你……你老子兒子難道也不怕掉腦袋?哼哼,行刺皇上,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這鬼當然不會識時務了,只聽他道:‘十步一殺,老夫當然有把握,殺人之後再悄沒聲息的全身而退,想來也不難。不過老夫卻是寧可直中取,不願曲中得,皇帝老兒你還是自我了斷的好。’
太祖雖知形勢凶險,卻也是沉得住氣,但見他淡淡的道:‘先生要取朕性命,難是不難,卻怕麻煩。不過要朕自行了斷,怕也是千百年來頭一遭兒,哼哼,有哪個當皇帝的是自殺死的?’
那鬼默然不語,跟著又搖了搖頭,似乎有所不滿。我……我瞧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琉璃製的小瓶兒,像是官宦家的的鼻煙壺,那瓶兒通體碧綠,瞧來頗為詭異。
那鬼晃了晃手中琉璃小瓶兒,拔開瓶塞,一縷藍色氤氳飄了出來,他……他一手持瓶,一手拇指在藍色氤氳上一彈,那藍氣兒便飄向了那一眾太監飄。你……你們說後來怎的?’
梁一發驚道:‘那些太監先前沒死?’
常季道:‘先前是沒死,可……可沒過多久這不也死啦?那些太監隻輕輕嗅了一下,便渾身無力的委頓在地,不住的咳嗽,他……他們不光咳嗽,還渾身發紅發燙,熱的不行,就撕扯身上的衣服,那……那時都快進冬月了,一個人又怎麽會熱的不行?’
眾人越聽越害怕,梁一發喉頭一緊,道:‘果……果然邪門兒,不知那藍氣兒中有什麽古怪,要我說,定是一種厲害的毒藥。’我一下子也拿不準,鬼又怎麽會用毒?那……那要不是毒,又會是什麽?心下詫異的問道:‘常季兄,你……你確是親眼所見?’
常季跟著道:‘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我眼前雖有屏風遮擋,那屏風卻薄如蟬翼,如透明了一般。難道這會兒,兄弟我還會和諸位胡說八道?’
常季頓了頓又道:‘後……後來,嗯,那鬼與太祖、皇上在桌前低聲談話,至於說了些什麽,聲音太小,我離得又遠,便不得而知了。再後來,那鬼站起身來,像是要走的樣子。’
太祖低著頭,嘶啞著嗓子道:‘先生今夜有備而來,朕的頭顱自是成竹在胸了是不是?不過要教朕自行了斷,總得童叟無欺的來個交易是不是?’
太祖頓了頓又道:‘先生的難題,可教我等傷腦筋,不給些線索怎麽按圖索驥?哼,朕的這顆頭可也不是夜壺。’
那鬼沉吟半晌,道:‘此話有理,草木之理至青山,風笛更在青山上。這……這話想來是有用的,有用的,好生記著罷。另外約法三章之事,可別忘了,否則,哼哼。’還沒等話說完,那鬼便飄然而去,行為迅捷無比,話還在寢宮中回蕩,人已不知去向。’
常季拿起酒壺,自斟自飲的喝了口酒,接著又道:‘豐登說的那話,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說……說這話的不是人,是……是鬼!’
眾人面面相覷,更是喃喃的念叨:‘草木之理至青山,風笛更在青山上……’
屋裡慢慢沉靜下來,常季乾咳了一聲,又道:‘當時,寢宮中只有一眾太監在呻吟,我……我瞧著他們痛不欲生的樣子,頭皮更是發麻。
太祖和皇上更是眉頭緊鎖,像是有件棘手的事情,卻有無從下手。過了好一會兒,太祖突然向門外喝道:‘來人!’跟著,守衛禁宮的禦前指揮使張揚將軍入得寢宮,道:‘末將張揚,皇上有何吩咐?’太祖面帶威嚴的道:‘張將軍,這……這幾個太監,適才不慎偷喝了朕要賜給劉繼元的鴆酒,雖罪不該死,卻也無能為力了。你……你就地給他們個痛快罷。記住,離得遠些,屏住呼吸,一劍一個,落點要害。’
張揚將軍稍有遲疑,卻也不便再問,道:‘末將領命。’手起刀落,乾淨利落。
太祖瞧後,頗為滿意點點頭,道:‘將屍體埋於後院,記著要秘密行事,動手前先把左近的守衛支開,若是走漏了風聲,提頭來見。’
‘是。’張揚將軍領命而去,我孤身在外堂的屏風後,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生怕漏了行蹤,就此被活埋了。
我……我動又不能動,隻得緊閉眼睛,心裡不住的默念:‘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保佑,莫……莫要被張將軍看到,今日若是大難不死,日後我常季必每日三香的供奉你老人家。’好在我命不該絕,沒想到三日後,我……我在宮裡聽說,夜裡來了刺客,張揚將軍為國捐軀啦,皇上還給其家眷發了一千兩的撫恤金。’
眾人都是‘啊’的一聲驚呼,尋思:‘怎……怎麽這麽巧?不早不晚的偏偏在那當口死啦。’
常季跟著又道:‘後來,太祖和皇上卻桌前爭吵,皇上不停的說:‘皇兄,莫聽妖言,明日一早全城搜捕,難道還拿不到一個江湖刺客?一旦捉拿到案,定要給他個好看,哼!’
太祖卻道:‘那個老匹夫,在守衛森嚴的禁宮都來去自如,看來自非等閑之輩。剛才他要取了你我性命,難道還難了不成?朕……朕看一時之間是想不出良策來啦。’太祖這時喝了杯酒,又語重心長的和皇上道:‘光義,朕先走一步,這大宋江山,可要仰仗你啦。’
‘不,不,皇兄,我……我們一定還有別的法子。’皇上說話間已有些泣不成聲。
太祖歎了聲氣,道:‘唉,就算有別的法子,這一時之間可想不出來。咱們一時想不出法子來,這大宋江山可就大禍臨頭啦。’
太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似乎心意已決。皇上忽然跪下叩首道:‘皇兄,臣弟定當輔佐皇侄兒,鞠躬盡瘁,尋到法子,再找那老匹夫算帳!’
太祖卻道:‘不,不,光義,我死後, 大位不傳皇子,你……你這皇太弟接位。’說著睜開眼來,目光炯炯的瞪視著皇上,像是不容教人質疑。
皇上詫異的道:‘臣……臣弟可以像周公……’話音未落,太祖擺了擺手,打斷了皇上的話茬,道:‘光義,我不要你做周公姬旦。別人不懂,難道連你也不懂?前車之鑒啊,怎麽能婦人之仁!你不在皇位,別人就會功高震主,那黃袍加身的戲碼,保不齊還會再演一回。’說著站起身來,摘下掛在牆上的青銅斤斧,在手中掂量一番。
這是,突然雞鳴報曉,太祖聽到雞鳴聲,身子不禁一顫,手中的青銅斤斧也沒拿捏得住,只聽‘砰’的一聲掉落地上。
皇上也臉色煞白,久久不能說話。太祖沉吟良久,又道:‘罷了罷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唱完此歌謠,拾起地上斧子,手握斧刃,朝自己頸中割去,登時,鮮血長流,人也向後仰了過去。
皇上見此,伏地痛哭,我……我更是被駭的昏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來,整個寢宮空空如也,不知何時起,我的手腳能動,口也能言了,隻得躡手躡腳的溜走。我這人一向少言寡語,經那一嚇,更是魂兒都沒了。各位兄弟,太祖……太祖他可是自殺的!這事兒只有我和皇上知道,皇上自然不知道我也知道,否……否則我又怎麽會活到現在?’
少爺,我們幾個聽了都覺大禍臨頭,因一時好奇,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兒,一旦教皇上知道我們知道此事,必引來殺身之禍,那……那張揚將軍死的可糊裡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