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彥宏扭了扭脖子,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剛打了架還是有些不過癮,對手太弱了,如果不是他們暗中下手想搶奪自己的金玉良佩,他絕對沒有興趣出手。
金玉良佩對他而言可是極其重要的,它是他與百草谷老谷主孫女的定親信物。雖然七歲後就再未見過她,但聽母親說她現如今也貌若天仙,與自己的確算是良配。更重要的是他擁有此佩便算是擁有了整個百草谷,畢竟百草谷谷主百裡延只有一個孫女,他的基業不給自己這位孫女婿又該給誰呢?
若是我有百草谷,天下何人敢招惹?心情激動,樊彥宏一腳踩在半死不活的一人頭上,威脅道:“說,李元在哪?告訴我,我饒你不死。”
那人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樊彥宏才發覺自己好像正踩在他的嘴上,有些惱怒,抬起腳又狠狠跺在他胸上。
軟骨頭似乎具有彈性,這麽重的一腳非但沒有要了他的性命,反而給他注入了莫名的活力,他擺出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架勢,滔滔不絕起來,“李元……李元身邊只有一位姑娘,長得很漂亮,我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如此漂亮的人兒……但是……但是她武功十分高強。當然,比起大人來說還是差了一截。”
“李元的實力則更強,我……我猜他是八品……不,不是,他一定有九品實力……”他越說越激動,渾身也顫抖得更加厲害,“他背著把劍但是不用,隻用拳頭我就無力抵抗,他的實力不比公子弱,但是他不殺我,他不殺我——”
他不殺你?樊彥宏幾乎被他最後一句話氣地笑起來,踩在他胸膛上的腳狠狠發力壓了下去。
呼——
樊彥宏向不遠處的大石頭那邊望過去,他聽到了聲音,一絲不算大的聲音。
有人?
是李元……一定是的……
樊彥宏心中一緊,他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到的,是剛剛?還是他剛殺人時,也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在。他的隱匿功夫了得,自己竟然這才發現。
不愧是洗劍宗的人。
不過洗劍宗又如何?我們獅虎門或許先前不如,但李清川已死,你李元也即將去黃泉見他,待我得到踏入大宗師境界的秘法,我就是獅虎門與百草谷的主人,天下自當以我為尊!樊彥宏幾乎忍不住要大笑,但還是克制住了衝過去的欲望。
“你這該死的東西,竟敢截殺李元少宗主,狗一樣的東西。我今日就替李元少宗主取了你的狗命!”樊彥宏大聲喊道,“一群廢物,憑你們也配刺殺李元少宗主。他是什麽人啊?豬狗不如的廢物罷了。都給本少爺去死!”
他雙腿的力量可以踢彎兩寸厚的鋼板,踢斷幾根肋骨幾乎算不上出力。倒在地上的幾個家夥脆弱不堪,一人一腳便全部命喪當場。
“賀虎舅舅,我們回村子裡去。”樊彥宏嘿嘿一笑,再向大石頭處看了一眼,故意提高音調,就是說給李元聽的,“天色不早了,咱們回村口王阿婆家討口水喝,若是她再拿破碗招待,就把她家筷子折了。”
言外之意很明顯:你若不來,村裡人有個三長兩短可不怨我。他相信李元清楚他話中的意思,他也相信李元一定會來的。果不其然,他前腳走進王阿婆家的茶水鋪子,兩位少年後腳進了村子。樊彥宏心中疑惑,方才那人明明說是有一位姑娘,江湖傳言也是如此,怎麽如今進來的是兩位少年?
“閣下風塵仆仆,想必不是從通州城方向來的吧。”樊彥宏面朝大門坐在堂中,
手中捧著一個乾乾淨淨的瓷碗,輕輕晃了晃,碗中乾乾淨淨的茶水卻沒有蕩起一點漣漪。 “閣下衣冠華貴,定是喜州之人吧,一州養一門,的確是有本事的。”他背上無劍,劍在手中。
“呵呵,喜州之人衣冠華貴者數不勝數,依我所見應是一門養一州,倒是衛州人放眼看去皆是粗布麻衣,這是你們的本事?”樊彥宏笑道。
兩人皆不言語,坐在了桌子對面。
“這位客官喝點什麽?”王阿婆不敢怠慢,上前問道。
“老婆婆不必在此招呼我,我與樊兄有話要說,您且去忙。”他打發走了王阿婆,轉過頭說道,“樊兄胸口的金毛獅王威風凜凜,等閑人可不敢繡它。”
樊彥宏相信之前那人絕對不會欺騙他,可眼前明明是兩位少年,於是他將茶碗推給對方,再次試探地問道:“閣下貴姓?”
“免貴姓謝。”他將面前茶碗推向桌子中間,沒有要喝的意思。
樊彥宏心中冷笑,不管對方說什麽,自顧自接話道:“李兄從黔山來,一定危難重重,在下雖遠在喜州也聽聞你的事跡,特來相助與你。”
“樊兄義舉,小弟心領。只是出門在外,樊兄還是要將那些貴重物品隨身帶好,免得遭人貪妒,丟了寶貝可不好。”
“哈哈哈,李兄多慮,即使我將寶貝擺在桌上,那些個奸佞小人也不敢動它分毫。”說完,樊彥宏掏出了腰間的金玉良佩放在桌子中間的茶碗邊。
此時的樊彥宏已經可以肯定他就是李元,那麽另一位少年又是誰?那位姑娘又在何處?
樊彥宏滿心疑惑。
李元盯著桌上的金玉良佩看,突然笑道:“早就聽聞獅虎門少門主有一件極其罕見的寶貝,竟是這塊金玉良佩。近處看才發現你這金玉良佩竟全是金子做的,不知玉在何處?”
“金玉良佩,自然是金玉良配,一金一玉……”樊彥宏扯過身側的鄧賀虎,笑意更甚,“忘記給李兄介紹,這位是我的舅舅,他的妹妹就是我父親上個月新納的小妾,可是喜州州守的小女兒。本來她死也不願嫁給我父親,後來我父親不過親自下山去他府上坐了半天,州守就乖乖將她送到了我們中山之上。”
李元輕笑道:“呵呵,我遠在衛州,不知道樊叔叔大婚,實在抱歉。沈師兄不如將我父親當年欠樊叔叔的過路費送去,就當我們洗劍宗的分子錢了。”
“你小子找死?”鄧賀虎火冒三丈,一拍桌子怒喝道。
李元身邊的少年對此無動於衷,伸手拿走了桌上的茶水,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對李元說:“喜州的青碧乃是不可多得的好茶,不喝可惜了。如此好茶,想必師父師娘也喜歡,既然這裡有,咱們不如就向店家買一些回去,省得再跑去喜州一趟。”
“沈師兄是愛茶之人,既然沈師兄說此茶不錯,那定然不錯,就是不知道老婆婆那裡還有多少,若是有兩斤,咱們買一斤就夠了。”李元說道。
“青碧茶貴,這種小村莊裡怎麽會有兩斤,若不是有樊兄在此,怕是半斤也沒有。”
“正是因為樊兄在,這裡一定是有兩斤的。”
“樊兄開個價吧,若是價格合適,在下全買了也無不可。”
樊彥宏很清楚碗中的茶根本不是青碧,而是普通的白葉。兩者差距甚遠,無論是香氣或是色澤,再到口感,完全不一樣。既然這位李元的沈師兄是愛茶之人,怎能不清楚碗中茶水的品種。
而他們兩人一唱一和,全然不把樊彥宏放在眼裡,這雖讓樊彥宏怒火中燒,但真正讓他心驚的卻是兩人話中隱含之意。兩人已經知道此處是他獅虎門的產業,自然也清楚他下午竹林中的威脅之言毫無意義,然而他們還是來了。來,便表明他們有恃無恐,也許是因為他們身邊那位並未露面的姑娘,也許是對自身實力的自信。但無論如何,都讓樊彥宏不敢對兩人輕易動手。
不過你們想殺我,還想滅我獅虎門,是否太過狂妄了些?
“李兄說笑了,這哪裡是什麽青碧,這明明就是衛州的白葉茶,與青碧茶可差得遠了。十斤白葉換一斤青碧也遠遠不夠,更別提兩斤三斤了。”樊彥宏示意王阿婆換上一壺未青茶,“李兄,沈兄,請再品一品這真正的青碧茶如何。”
王阿婆正準備為他們二人沏茶,卻被那位沈師兄搶了先,他站起來走到桌前,煮沸的開水淋過一遍茶壺,茶葉早被王阿婆分出在茶則中,沈師兄看了一眼,再將燙壺的熱水倒至茶碗中,笑了笑,說道:“倒是好青碧,樊少門主難不成往日飲的真正的青碧茶便是此茶?”
樊彥宏假裝沒有聽出姓沈的話中的譏諷,反而虛心請教道:“此茶有何不妥?”
“此茶並無不妥,在我看來,青碧與之相比也略遜一籌,只是以往為樊少門主沏茶之人可有大大的不妥。”姓沈的衝泡完畢,便將之倒入一旁的小木桶中,再重新衝泡一壺。
“人無不妥,想必還是茶的問題。”樊彥宏反擊道。
茶水上桌,每個人都分得勻稱,比茶碗低出一節指頭的高度。只不過桌邊四個人,桌上卻有五隻碗。
樊彥宏悄悄地在桌子下踢了一腳鄧賀虎,鄧賀虎難得反應過來一回,指著姓沈的鼻子叫道:“你他娘的眼瞎?桌上四個人,你倒五碗做甚?難不成還有人?有人還不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門外傳來數聲犬吠,村子裡養的狗都是護家看院的獵狗,凶狠得緊。
樊彥宏瞧見李元眉頭一皺,自然要火上澆油,笑道:“賀虎舅想錯了,喝這碗茶的不見得就是人,也許是條狗也不一定。”
鄧賀虎自然知曉兩人身後應藏有一位女子,便配合道:“那一定是條母狗,哈哈,聽叫聲應該是一條老母狗!”
李元剛抬起的手被他那姓沈的師兄按下,只聽見他跟著笑,笑了兩聲後就雙手捧起茶碗對著王阿婆說道:“擅自動用掌櫃婆婆的器皿茶具,所以特地多準備了一碗茶,請婆婆品一品沈某這泡茶的手藝如何?”
“你敢!”樊彥宏直冒冷汗,外人可能不知道王阿婆是誰,他卻清楚的很。
她是父親的奶媽,直到四年前才因為年邁主動請辭回歸家鄉養老。而她的家鄉正是通州城外的這個小村莊,也是因為父親放心不下,又專門派了兩人才幫她開了這間茶水鋪子。既然能讓父親專門派人保護,可見她在父親心目中地位不一般。
他裝出厭惡的神情呵斥道:“鄉野村婦可沒有資格和本少共飲同一壺茶水,沈兄也莫要自貶身份。”
“沈某也是出身鄉野,樊少門主如今不也坐在沈某身旁?真要論起身份,老婆婆你難道不願飲一碗洗劍宗四弟子親手奉上的茶?”他將洗劍宗三個字說得很重,這三個字也在樊彥宏的心上壓得很重。他雙手托著茶碗遞給王阿婆,表現得恭敬,眼神卻透露著譏諷。
“老身年紀大了,時常頭昏腦漲,眼睛也是一陣看得清一陣卻又什麽也看不見,往日便沒少出錯,沒想到今日連青碧未青也分不清楚了。如今惹惱了兩位洗劍宗的貴人,老身也不敢狡辯,唯有一死謝罪。”王阿婆話說得決絕,她本就是個剛烈之人,活了這麽些年自然也知道這姓沈的不安好心,寧死不肯受辱。
只要她的死與自己無關,樊彥宏並不在乎她死與不死,可若是她的死能為洗劍宗帶來麻煩,他一定是希望她能盡快去死的。
“老婆婆言重了,在下可不想要您的性命,只要您喝了這碗茶。”看模樣,姓沈的被王阿婆的一番話嚇得不輕,竟主動退讓。
“對啊,沈兄不過想要你的性命,你給他便是。做錯了事就該賠禮道歉,你再去找幾個人來做個見證,不要敗壞了洗劍宗的名聲。”樊彥宏說完,感到心情愉悅,便飲了口茶。茶未涼,茶香淳厚,與昨日飲過的未青茶全然不同,不由得再飲了一口。
那姓沈的面露尷尬之色,不知該如何收場。李元突然出手,拿起當中那碗茶,不料剛一托住碗底,茶碗便四分五裂,溫熱的茶水從他的手指縫流出,灑了滿桌,“哎呀,這怎麽是隻破碗。好在樊兄沒有拿這一碗,否則這店裡的筷子就全毀了。”
樊彥宏沒想到他竟然用這種無賴手段,直接將碗捏碎,也將他的謀劃一同捏碎了。
樊彥宏看了一眼李元,李元也恰巧抬頭看他,兩人相視一笑,笑的發自真心。
“這是洗劍宗的另一本事?”他笑問。
“是,也不是。”李元撿起桌上掉的碎碗片,“這是本事,但不是洗劍宗的本事。複述不是本事,折筷子算是你的本事。”
鄧賀虎一臉茫然,實在是個蠢貨,真想不通為何父親要派他隨我下山。姓沈的自顧自喝茶,一碗茶不過三兩口的量,他竟然喝出了一股碗中有江海的感覺。王阿婆已經將桌面收拾乾淨,回到櫃台去了,仿佛方才的事情就沒有發生過。
門外又傳來兩三聲犬吠,村子裡養的狗都是護家看院的獵狗,只有陌生人出現時才會嚎叫得如此凶狠, 看門的護衛呵斥兩聲才消停下去。
片刻後,幾個行色匆匆的中年人進入了茶鋪。
“該死的,阮家那幾個雜碎實在是欺人太甚,竟然從涼州追到這裡。”為首的中年人取下背上的刀,喊道:“小二呢?客人來了還不趕緊伺候,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樊彥宏看他們五人很是憔悴,最後面一人更是面色蒼白,像是受了傷,且傷的不輕。
“大哥莫急,如今咱們已到了通州地界,再過兩日便能進入衛州,彼時就算借他們熊心豹子膽,他們也不敢對咱們出手。”沒想到他們為了躲避仇家竟不遠萬裡從涼州一路逃亡到衛州,倒是有些能耐。
“放心吧,方才咱們特意留手,那家夥死不掉,等他回去向阮家那幾人通風報信,咱們便可逃出生天了。不過眼前我又有一計,不僅可以逃出生天,還可一步登天。”這個面色蒼白的家夥看樣子就是他們幾兄弟的智囊,他一開口,其他四人便一起望向他,等待下文。
王阿婆已經為他們倒好茶水,想問他們是否要用些飯菜,卻被他們趕走。幾人側著身子將耳朵貼在那個小白臉的嘴前,就聽見小白臉低聲說了兩個字。
“李元。”
“聽說李元身邊倒是跟著一個漂亮的姑娘,嘿嘿……”
坐在對面的李元眯起了眼,姓沈的愣了一下,然後繼續飲茶,鄧賀虎一臉茫然,蠢得無可救藥,王阿婆點燃了店中的蠟燭,帶來昏黃的光。
樊彥宏看見牆上燭影在搖曳,四面門窗緊閉的小屋之中無端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