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陽光漸漸西斜,一抹金色的陽光從牢房西面的通風口中射進來,正好落在李明玨躺的草席上。
他不知現在是什麽時刻,心想若是今晚不能回家,母親在家中該如何焦急?
“該死!”
他罵道,自己既不能失蹤太久,也不能讓家中知道入獄之事。
不然只會讓家裡徒增煩惱,自己說不得還會被教訓一番。
正所謂棍棒底下出孝子,他從小調皮搗蛋可沒挨老父親的打。
正焦慮這件事時,一眾身穿錦繡製式官服,各自手持配劍,氣勢沉穩的官差,闖進牢房來。
見狀,兩位看守的獄卒,點頭彎腰的叫道:“幾位大人!”
“麒麟衛提審犯人,無關人員不得在內。”
那位領頭的不男不女的捕快語氣生硬,目光甚至沒有落在兩個獄卒的頭頂,仿佛天生便是高人一等。
“王統領,你二人提審另一個犯人。”
“是,總督大人。”
這不男不女的總督大人,帶了一個跟班向著關押李明玦的牢房去。
陰暗的牢房裡,臭味衝天,鋪著稻草的陰暗房間中不時傳來一兩聲呻吟。
那不死不活的犯人聽見外面有響聲,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嗓子嘶啞的喊道:“放我出去,小人是冤……”仿佛是斷氣了一般,沒了聲音。
“呸,狗官!”
有戴著鐐銬,赤紅的雙目隱藏在散亂頭髮下的青年,大罵著向二人吐了一口痰。
只見那隨從一揮衣袖,那口老痰便倒飛而去,沾在那犯人的頭髮上。
而那人隻感覺一股大力襲來,身子倒飛出去,仿佛被人用什麽東西粘在了牆上。
“敢侮辱總督大人,死!”
隨從斥罵一聲,手掌向著那烏黑脆弱的脖子,便要隔空一擰。
青蓮隻感覺脖子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拎住,即將要與身體分離開來。
“要死了嗎?解脫了……”
想到這裡,他怒目的雙眼灰暗下去,卻又突兀的像一灘爛泥似的摔在地上,大聲的喘吸起來。
只見走道上,那總督及時阻止了隨從,“沒必要。”說完便大踏步的離開。
這隨從在原地駐立了一下,他臉上有兩小撮細溜胡子,面容狹長,說話時一對彎眉總有輕微的挑動。
“是,屬下明白!”
隨從點了點頭,並沒有跟上去。
他輕松破開牢門進去,挑了個還算乾淨的部位抓著,將人拎了出來。
這犯人上了枷鎖、鐵鏈,是判了死刑的。
“走運的家夥。”
隨從輕聲嘀咕道,心想:
這人公然侮辱總督大人,是罪該萬死的。
可總督卻說沒必要,阻止自己賜這人一死,但是留他一命,縣衙也是要執行死刑的。
這與自己從殺了他並無兩異。
然而總督大人還是阻止了自己,由此可見,總督大人是想替這人申冤,讓自己重新審理案子。
隨從頗為欣喜,像自己這般機靈的屬下,怪不得總督大人出門辦案總喜歡帶在身邊。
可他不曾想,太過愚鈍誠然令人不喜,可機靈過頭了也不是好事。
這個道理,直到他高升後換了主子,掉腦袋的那天才領悟到。
李明玦被提審了。
點著油燈的刑室裡,昏暗的光線使得整個房間敝窄狹小。
生了鏽的刑具上傳來一股血腥味,在昏黃的燈光下,
看起來陰沉沉的。 釘床、鉻鐵、鉤索,皮鞭,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刑具,靜靜的匍匐在陰暗的角落。
仿佛是一隻隻野獸,靜默的等待著獵物經過,見了李明玦,隨時要撲上來咬下一大塊血肉來。
他聽過不少殘酷不仁的酷刑,點燈、剝皮、凌遲……
那不男不女的人背對著李明玦,站在一副絞刑架前,不知是在擺弄什麽東西。
閃爍的燈火,將他的身影不斷的扭曲、再扭曲,像極了張牙舞爪的妖怪,投在一面粗糙的土牆上。
整個刑室裡陰沉沉的,沒有一丁點聲響,只有血腥和腐臭不斷的往鼻子中鑽。
似乎無端的從浮塵中升起一股陰風來,陰風刮得人骨子裡發涼。
李明玦壯了壯膽子,不去想那些恐怖的刑具破開自己皮肉之事。
“咳!”
李明玦咳嗽了一下,“大人?”
那人聽他聲音中氣十足,絲毫沒有被當下的環境嚇破膽子。
心中愈發覺得,這人恐怕不是花道容收的一般弟子,怕是經過那賊人精心調教過的。
“花道容可是你師傅。”
這人仿佛不是在審問,而是讓李明玦確定罪行,強硬的語氣透露出肯定的意味來。
“小人是冤枉的,完全不認識什麽花道容!”
“哼。”冷哼一聲,他詰問道:“我且問你,那易容的邪術是誰人教你的?”
李明玦心裡咕咚一聲,隻道:“果然是那秘籍惹的禍,天上哪有掉餡餅的好事!”
“大人,小人冤枉啊!
那秘籍是我二人在竹林中撿拾的,並不是他人教導。
只因那高家欺人太甚,我等小民敢怒不敢言,忽然見此邪術,一時間豬油蒙了心,才扮作不相識的人給高家人使絆子。”
李明玦為取他信任,當下便將與高家的恩怨細細說來。
“至於大人所說的花道容,小人更是從未聽聞過這一號人。”
“請大人明鑒!”
總督大人聽他口齒伶俐,事情闡述分明,不由多看了一眼。
李明玦心想,身正不怕影子斜,也就身板站得挺直,不懼他審視。
站立得端是光明磊落,問心無愧。
這總督審人無數,哪怕是奸詐狡滑之輩,話語中有幾分真假,他也能分明白。
“若真是如他所述,倒是一個好消息。”總督暗道,他只怕這易容邪派在暗中蟄伏傳播,為害更多的良家少女。
“這樣便說得通了,那花道容在麒麟閣的圍剿下,又怎會有機會教導弟子?”
總督已然是相信李明玦了,在得到另一邊王統領審迅蘇誠的口錄後,此事的真相明明白白的浮出水面。
“總督大人,這……放了他們?”
王統領遲疑道。
“此二人雖不是那**親自教導,卻也是習會邪術之人,日後難免不會起壞心思。”
總督想起今早在衙門見二人的妝容,若不是他眼尖看出了蘇誠走路姿勢不對勁,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
正是因為有這惟妙惟肖的易容邪術。
**花道容每每扮做逃難的婦女,借住在村民家中,暗中調查附近大戶人家待字閨中的女兒。
以教人做女工的名義,上門教導這些黃花大閨女,借著獨處的機會,勾搭奸/淫未出閣的少女。
而這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又往往礙於自己的名聲,不敢聲張,因此才讓花道容時常得手。
這種奇事暴露出來,還是由於梁州境內戰亂,官府疏於管理,許多地方混亂不堪。
這**竟然膽大包天的開宗立派,將一身所習邪術編撰成書,專門教導弟子奸/**女的本事。
因此,在總督看來,習會邪術的李明玦二人,已然是易容派的弟子,若是將兩人放了,日後只怕是危害一方。
“或許只有將其殺了,方才一了百了!”
總督略微皺了下眉,語氣輕緩的宣判道。
他想起了李明玦被審問時不卑不亢的模樣,“倒是可惜了一個好兒郎,隻怪你二人不該習那邪術!”
及此,他臉上僅有的一絲猶豫也變為了絕然。
“就定在明天正午處決。”
王統領抱拳弓腰,“是!”
審問過後,李明玦與蘇誠關在了一間牢房。
後者這會兒神情恍惚,想來是被審問的時候被嚇得不輕。
李明玦擔心的在他身上摸索一陣,總歸是沒有發現用刑的痕跡,這才心安許多。
他安慰道:“放心吧,這案子與你我二人無關,過不了多久就會放我們出去的。”
“真……真的?”蘇誠小半響才回過神來,說話牙齒都打哆嗦。
李明玦長歎一聲,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
審問時,他觀那總督大人多半是相信證詞的,真相也確實如此,自己二人不過是點子背才趟上了這一趟渾水。
他雖然勸誡蘇誠寬心,只是心頭莫名的恐慌,仿佛纏繞上一抹揮之不去的陰影。
李明玦心有預感,這事恐怕難以善了。
直到牢房通風口的光線完全昏暗下去,外面一片摸黑,也沒見有人來放他二人出去。
更沒有送飯的老夥夫。
隔著一堵整齊的石牆,牢房西面是一片荒野,斑駁的月光透過幾株老樹,投下一片昏暗的陰影。
黑雲遮住了半月,曠野裡,冷風拂過,從林間傳出沙沙的聲響。
撲騰撲騰。
一陣振翅的聲響穿透暗雲,灑落的幾縷月光照耀在一隻大鳥的暗黃羽毛上。
那隻古怪的大鳥落在牢房旁的一根木樁上,那是用來絞刑的木架,索套上有血跡和毛發,硬木架有指爪的抓痕,亂糟糟的痕跡深深的刺入木頭裡,還留有一截斷了的人類指甲。
大鳥老神在在的像個擺件似的立在上面。
貓鷹暗黃的豎瞳睜開得格外的大,從喉嚨中發出嘶啞的笑聲來發出——
桀桀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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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葉落的小院子裡,溫婉的婦人心亂如麻,一根竹掃帚丟在一旁。她坐在這冰涼的石凳上許久,不安逐漸吞噬了她的內心。
這會兒她的心沉重得可怕,以往李明玦偶有半夜不歸的時候,那會兒她的心是輕松的。
李氏想淡化這忽如其來的恐慌,可怎麽甩也甩不掉,反而愈發的沉重。
沉重得拖住她的腳步,以至於她腳步僵硬的向外走,撞到了一個驚慌失措的少女。
“夫人,蘇誠他在你這裡嗎?”
李氏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