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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邊緣》一十六
  我很希望這是魔幻小說中才會出現的情節,我也希望這是奶奶編的故事,就像她小時候給我們講的傳說一樣,然而,事實毋庸置疑。那事之後,大家隻記得一個結果:我大娘的兒子因感冒死在了金鍾老醫院裡,但醫院不負任何責任。後來,這個結果被忘了,以致大家都不會提起我大娘那位兒子的死因了。其實,老人們偶爾也會低聲附耳說幾句,在我十來歲的時候,有一次在我二奶奶家看電視,聽到她講起一件事來,現在想去,她說的原來就是這件事。在這裡,有必要把我當夜的所見所聞曝出,讓讀者聽聽老人們的看法。

  我在前文已經提過,每個村大概都會有一兩個土醫生,聚落大而密集的地方即便不是一個村,可能也會有個土醫生。不過,土醫生的作用其實很小,有時甚至是負面的作用,因此患者來求醫,是有一定風險的。跟土醫生們比起來,村民們其實更信賴也更倚重我的二奶奶,也就是嘟嘟的大姑姑。因為來請她診治是完全沒有風險的。可如此一來,“大醫生”和我二奶奶之間也就莫名其妙地產生了“仇氣”,所以土醫生的臭事別人不大願意揭露,因為大家都相信那些事僅僅是土醫生一時失誤造成的,他們更願意忘卻那些不愉快的事,以給自己多留點兒希望,可是只要逮著機會,我二奶奶是不會放過這些危險的土醫生的。然而,說句不敬的話,當然這話在我們村裡也不是什麽秘密,我二奶奶那張嘴可不僅只會叫魂,更會讓人聞風喪膽。

  那年春節期間,大家都不用下地乾活,這是每年唯一的清閑時光,所以遠近各地會有很多女人來我二奶奶家來坐坐,一來是為答謝她在過去一年中為自家燒雞蛋和叫魂所付出的辛勞,二來也是想請她再燒一次雞蛋,或者為小孩擦擦雞蛋,揉揉身子,拴根紅繩,以保來年平安。所以春節之後,二奶奶家裡就支起了一台麵包似的彩色電視機,——這是我們村第一台彩色電視機。

  無論是彩色電視機,還是之前的黑白電視機,還是再之前的磁帶錄音機,總之,一到晚上,我們就按耐不住了,總想到她家去聽聽錄音,哪怕就那樣雙手杵著下巴,乾坐在小木板凳上,我們一大群人也會聽得津津有味,更別說後來居然還能看到屏幕上有人了,更別說,屏幕上的人居然跟我們的“顏色”完全一樣,這在現在看來,甚至在現在的小孩子看來,是多麽地平常啊!假如有人因此而感到驚訝,可能還會被看做不正常。然而在當時,這些新鮮、神奇的東西的確給了我們極大的震撼,讓我們為之瘋狂。我們遺傳著祖先的精神氣息,所以當這種生活方式突然出現,為之傾倒的就不只是我們自己了,而是那從遠古一直流到現在的血液,沸騰的血液。

  那可能是三月的一個夜裡,院裡安靜如常,不時有幾聲犬吠,二奶奶家裡塞滿了人。當時在看《絕代雙驕》,當然,我和哥哥也是在三年後才認得“代”和“雙”這兩個字的。我們哥倆和這間黑黢黢的屋裡的所有人一樣,注意力都在“武打”上,我們不大看得懂劇情,只會一個勁兒地問“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於是同情好人的遭遇,壞人被殺則會拍手稱快。當那麽多人圍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情緒就會被擴大,進而更加濃烈了。我們非但難以理清人物的關系,甚至也聽不懂“普通話”,所以總是把“花無缺”聽成“花五去”,把“豈有此理”聽成“雞油司令”,總是問“邀月宮主”是不是朱元璋的“小公主”。

不過,這絲毫沒有減弱大家擠在屋裡看電視的激情。大家欣賞小魚兒的調皮搗蛋,又為“花五去”的高強武功而驚歎、而拜服。他們還說,“嫁雞神功”真厲害!  我們有個習慣,看電視的時候把燈關了,覺得這樣要看得清楚些,當然,也是為了省電。年紀大的坐在椅子上,或者先到她家的就坐在椅子上,如果後續有年紀大的人進來再讓給他,自己又挪到凳子上去,如果凳子已經被佔據,就會說自己坐得太久了很累,想站著看,他們一站就可能是三四個小時,還有的蹲在人縫裡,有的斜靠著牆,或者斜歪在一堆高高的大白蘿卜上,還能一邊吃蘿卜一邊看呢!

  奶奶和二奶奶坐在一個角落裡,她們邊看電視邊談話,沒有我們那麽激動,這讓我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有意無意中,我聽到二奶奶繪聲繪色地說:“……後頭,他請來了他的師父,他要證明那娃娃的死完全是天意,是天要收他,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當時,聽說外面還打著雷、下著雨,他搓腳躡手嘞問:‘喲!師父,我嘞好師父!你望瞧,你望瞧啦!我是嚴格按照你的指教兌的藥水,不可能錯啵?’這會子他把藥瓶拿來給老醫生檢查,喲,鬼曉得他在她走後換過藥瓶沒有,這根本沒人認得,除了他家那個高凶凶嘞姑娘,喲啊——姑娘倒是生得好!可惜老爹是個無常鬼……”她經常說跑題,但從來不會忘記自己要說的主要內容,“雖然他可能悄悄換過藥瓶了,但是那個老醫生看了看藥瓶,眉毛皺得像坨黑屎,隔了大半天才開口說:‘嘖!錯倒是沒錯!只是藥水放重了點……’你聽你聽,好嚇人不?!天……菩薩……菩薩不睜眼啊……好好嘞個娃娃……”詆毀至此,她每次都會帶著無比憂鬱的表情,低聲對驚訝而惶惑的聽者說:“咦——呀!可憐了……可憐了,逃了恁個多年,獨獨就恁個獨巴丁,都著那個天收嘞做掉了,可憐了,菩薩天,菩薩不睜眼啊……嘖……

  “你又不是曉不得,她家沒勢力嘛!男嘞又是恁個鬼樣式,不然,她會繞過他?!”這話,她只有對那些個推心置腹的人才會說,當然,每個來找她燒雞蛋或者戳毛娃的女人都是她推心置腹的“自家人”。二奶奶說話一向會不自覺地誇大其詞,或者說,並不是事情經她之口就被陡然誇大了,即便是同樣平常的詞語,經她之口就像被賦予了魔法一般,那語氣,那表情,使聽者在心理上感覺到她所說的事情是那樣地真實可信,讓人聽了就莫名地激動。而這,也算是她的天賦了,盡管她並不以為然。不過,在低聲訴說我那位可憐的大娘家沒有勢力這件事上,她並沒有誇大其詞。在那個兒子死掉一個月後,也就是我大娘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月後,也就是在她去燒掉“大醫生”家的茅廁回來的一個月後,她仿佛忘記了這一切。

  那個傍晚,她緩緩推開房門,夕陽的熱流在下面的大溝中傾瀉。大溝一旁,也就是我小爺爺家下面,二奶奶家的地裡,那三棵粗壯的攀枝樹上,暗綠色的樹葉十分濃鬱,樹的外圍卻反射著零零碎碎的一圈金光,金光在春風裡搖曳如她娘家門口那個潭裡的月光。她終於清醒了過來。

  “是他害死了他……我的兒子就是被他殺掉的!”恐怖的紅光正在消散,而更恐怖的夜色已經來臨,她在心裡不斷地重複著一種神秘的話音。丈夫是懦弱的,女兒們是膽怯的,三個小叔子不可能管她家的閑事,公公又忙著栽苞谷,還要做飯給她那位懶惰的婆婆吃,所以,不可能有人會為她出頭。她頭腦十分清晰,那就是首先要吃飽飯,這一個月來她沒吃過一頓飽飯。

  晚上七點半,她裹著一塊墨綠色的頭巾,從大水井往獨乍溝的方向匆匆走去,她走得那樣快,那樣有力,這連她自己也始料未及,以至於在聽到有人問她去哪裡的時候,她被突然驚住了,不過她並沒有停下來,也沒有作出回答。她走到大坪子的時候,在兩塊綠肥地中間的小路上突然站住了。往左是岔到小鑼院子的馬路,月色非常沉悶,那條被馬車軋得滑滑的馬路呈現出僵硬的灰白色,路那邊的墳林出奇地黑。她看了看墳林,沒有感到恐懼,她甚至想走進去,拂開幽暗的樹林和雜草看一眼,這種願望很強烈,不過她很快就恢復了理智,又看了看往右前方下獨乍溝去的毛茸茸的山路,她的視線越往下,那窄得交於一點的曲徑就越黑,“是他!是他殺掉了我的兒子!”

  “兒啊……”她仰起頭喊了一聲,隨即淚珠滾滾而下。

  涼涼的春風拚命而膽怯地拂過她頭巾的兩角,她額上的汗珠冷卻了,發絲漸亂。

  死去的枯草仿佛被黑夜的春風吹活了,毫無希望的生命如何能繼續活下去?她突然慌了起來。

  然而,她的兒子雖死,希望雖然破滅,但此時希望又複蘇了,因為,兒子死了她還可以再生。不過,她此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產生了這樣的希望,如果她意識到了,一定會痛心、自責的。她只是在想:“這怎麽能怪人家呢?是我找他給么兒輸液的,是我把兒子送到他屋裡的,是我好言好語求他醫的,現在他被醫死了,是誰的錯?是我的錯,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帶他去媽家過十五,不該讓他在外面玩,不該讓他和那幫天殺的短命秧秧些一起玩……”

  她清醒了……

  她哭了……

  她,回去了……

  望著元宵節那天夜裡被她一把火燒掉的茅廁,望著丈夫已經能走路的腳,望著在敞院裡你追我趕的歡快的女兒們,她怔怔停了幾分鍾,大家被她的出現嚇住了。她去睡了。

  月如清霜,薄薄地施於山間,籠罩著一切,所有隱隱約約的房屋和草木那樣清幽,那樣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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