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寫到這裡了。有一次考試的獎品是一本筆記本,普通的筆記本,棕色的外皮,跟你們見過的所有最普通的本子一樣,有天氣的小圖標和填寫日期的位置。我不知道這個本子可以拿來做什麽,當草稿太浪費,也不能寫作業,筆記喜歡記在書上,可以一塊背。
直到聖誕節到了,那會很流行平安夜送很多很漂亮的包裝紙包裹的蘋果,不同的層數還代表不同的意義,學校裡很多拿這個表白表明心意的。舅媽家的學生自然也不例外,表面上依然是沉默安靜的有序排隊吃飯洗漱,私下已經有人悄悄準備送的禮物,藏在被子裡,床下。但是這種事情舅媽通常是不需要自己知道的,總有還為了那點“自由”打小報告的人,舅媽把同學這樣的行為看成是不藏私、公平公正的、看到不好的現象積極舉報的正面行為。我沒有準備禮物,我也沒有打小報告,有的同學禮物已經被沒收了,但是舅媽家的小兒子,那天放學後突然塞給我一個包裝好的蘋果,讓我幫他在女生宿舍藏起來,女生宿舍是唯一一個不需要經過客廳就能出門的房間。當時女生宿舍好幾個人都看到了,沒有人吭聲,我沒有講話,放在了女生宿舍的櫃子裡,第二天他安全的把禮物送了出去,大家都知道,舅媽不知道,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大家都很習慣。舅媽不讓我們看電視,但是舅媽不在的時候她兩個兒子都會開電視看,我們住在那的學生可以蹭觀看,但是看什麽自己沒有權力決定,她兒子想看什麽我們就只能跟著看什麽,所有學生都可以互相打小報告,除了她兒子,都有一種莫名的默契。
那天,我第一次用那個不知道做什麽用的本子,寫了第一篇日記。不知道當時旁觀這些事情的我是什麽心情了,也不記得日記上寫了什麽內容,但是那之後我找到這個本子的用處,我把當時不知道怎麽表達的情緒,全部記在了本子上,於是這個本子變成了我的沒上鎖的日記本。其實對於一個初中生來說,沒有特別多的重大的事情可以記在本子上,無非就是學校裡和同學鬧矛盾了、又和好了,最特別的大概是從家裡來的火車上遇到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小男孩,我一個人坐火車是因為大人不需要為了送我跑這一趟,姐姐在高中沒有我初中的假期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他也一個人坐火車,於是兩個小孩在人很少,很慢的綠皮火車裡聊起了天,他長得很清秀的好看,跟我說他是學圍棋的,跟我講他去比賽,都是當時每天重複生活和學習的我沒有接觸過的,隻覺得他很好看,也好厲害。舅媽不讓父母給我們買手機,所以下車之後並沒有聯系,一面之緣而已,可能是那個年紀的特別記憶,我寫在了日記本裡,這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篇日記而已。
有一天,母親到城裡辦事,路過想看我一眼,我還沒放學她就先到了舅媽家,在我的課桌翻看我的東西,毫不意外,那本不帶鎖的日記本被發現了。母親認識一些字但是認不完全,只能大概看到同學、男生、好看、吵架、喜歡或者不喜歡之類的。於是,我剛剛放學回去,還沒來得及感受到母親來看我的驚喜時,就被母親拿著那個日記本帶到了女生宿舍,然後坐在床上,把日記本遞給站在床前的我,讓我念給她聽。我忘記我當時是一種什麽心情以及感受,一邊小聲模糊的念著和同學吵架的事情,一邊大顆大顆的掉眼淚,而母親打斷我,翻到那個下圍棋的男生那一篇讓我念,我不知道哪裡突如其來的勇氣與憤怒,
當著母親的面,把那個我的獎品很寶貝的日記本,撕了,扔在她的面前。然後坐到了背對著客廳的我的座位上,沒有再理她,一邊掉眼淚一邊寫作業,我知道,她們大人,為了面子,是不會把這件事鬧到我舅媽知道的。不久母親就離開了,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去之後,舅媽告訴我母親早上來過一趟,說給我買了禮物,在我床上,讓我去看一眼,我說了好,放下書包,拿起飯盒去排隊吃了飯,收拾好下午的課本,才走進了女生寢室。我的床上,疊著一件白色的T恤,上面印著粉色的不知道什麽意思的字母,旁邊放著一雙粉色的透明的塑料涼拖。看到這些我很冷靜,把東西都收到櫃子裡,收拾收拾午睡,照常過著之前每天過的日子。 那個周末, 姐姐打電話給我,讓我去學校找她。姐姐和我一個學校,她在高中部,我在初中部,不過因為我是“差班生”所以在分校,平時根本見不到,偶爾周末會讓我去找她,但是她住學校寢室,所以機會也很少。之前母親總跟我說家裡沒有錢,負擔我和姐姐讀書有多難,姐姐過的有多節儉,吃的也很節省,所以那段時間如果舅媽家給我們買水果分給大家,我總是會悄悄藏一些帶去給姐姐,因為怕她吃不好,也沒有錢買水果,姐姐一開始都會開心的接下,後來告訴我不用帶,自己吃掉,她可以自己買。我像之前一樣,去姐姐的寢室,她拿了一本帶鎖的筆記本遞給我,說以後日記可以寫在這裡,密碼在上面,記住了之後就撕掉,日記本自己放好。當時的我內心很受震動,我不知道姐姐為什麽會知道我日記本的事,但同時很感謝姐姐隻交代了這幾句之後一句都沒有再提,像以前一樣帶我去逛超市,買點超市的麵包之類的。很久很久之後,跟母親的一次爭吵中,我才知道,那天母親把我撕下來的日記本帶去了姐姐那裡,讓姐姐念給她聽,姐姐看了之後並沒有念給母親聽,而是跟母親說這件事是母親不對,讓母親給我道歉,遺憾的是我到現在也沒有聽到過母親的道歉,在之後的爭吵裡母親也並沒有覺得自己錯了,除了那件衣服和那雙拖鞋有證明這件事的存在。所以後來,那個周末我才收到了姐姐的這份禮物,我後來把寫日記的習慣堅持了下來,這個本子至今我還好好的保存著,已經寫滿了,後來我自己又買了本子寫日記,沒有再帶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