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溪行走江湖多年,何等謹慎老練,於此詭異之境,更是小心幾分,當即撕了一片衣衫裹在手上,將桌上一個酒杯捏得碎了,往那櫃台前邊撒去,果然立時便有嗖嗖的暗器破空之聲和煙霧騰起,縱是隔得這些距離,依舊聞得到一絲半縷的甜香。
顧明溪早以真氣屏了口鼻,袍袖一揮,將那毒煙散了,才走將過去,只見那櫃台上赫然寫著十個大字: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劍仙”
顧明溪心想,江湖上自稱劍仙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但卻俱都不是絕頂之流,是絕沒有今日這個身手的。
而被公認為劍仙的,不過是南劍仙護道門之長張襲明,和北劍仙扶蘇院之長荷華真人。
明眼人一看劉當家和這客棧裡這麽些人,便知道縱不是劍仙所為,也必是武功絕頂之流,功夫到這般境界的,又何須多此一舉留下名姓?更何況還布置下這不入流的毒煙暗器,豈能與絕頂高手的身份相配?
但此時頭緒繁多,也無法再作他想,隻得跟過去看看,因為不管是誰,他們還帶走了穆連山,這小孩可能還活著,俞輕書興許就是追隨他而去的。
顧明溪將劉行舟的眼睛合上,將他屍身平放在桌上,鞠了一躬到:“劉當家,在下先去查看究竟,再折回來安葬你家兄弟等,請多包涵。”隨後走出門去,拉著陸依依就往旁邊追去。
陸依依見他臉色清灰,柔聲問道:“師兄,怎麽了?”
顧明溪勉力笑道:“這一趟帶上你實是凶險,但是連山小兄弟不見了,只怕是被人往這邊擄去了,不去追查又實在放心不下。”
陸依依驚道:“連山被人抓走了?那劉前輩他們怎麽了?”
顧明溪不忍告訴她真相,便道:“眼下找到連山要緊,我適才在客棧裡看到有人往這個方向去了,且追過去看看。”
陸依依點點頭,不再追問,兩人一路行蹤覓跡,好在月色尚明,終於在路旁一棵松柏上找到一處綁縛著的布條,走近細看時,顧明溪道:“似乎是俞兄弟那件衣服上撕下來的。”
陸依依道四下看看,道:“俞當家特意在這裡留下記號,莫不是往樹林裡去了?”
顧明溪點點頭,跟陸依依一起往樹林裡尋去,他此時心緒如麻,劉行舟等人的致命創口在他眼前揮之不去,那是多麽薄的一柄劍,那得是多麽快的一劍!甫一刺入,點到即回,被刺者心脈雖破但血液竟至於不能從極薄的創口裡噴薄而出,只是滲出一絲血線!
這劍法,竟似乎比十四年前的更快!
正自出神處,忽然陸依依驚呼一聲,只見前邊空地上零落趴著四人,看樣子似乎是斷氣了,另外幾個都著鏢夫打扮,只有一人著墨綠長衫的,正是方劍篤。顧明溪往四下看去,只見十丈開外一顆大樹背面露出一截腿來,兩人繞到正面,只見俞輕書靠在樹乾上,頭歪在一旁,已是出氣多進氣少了。顧明溪不顧自己內傷未愈,便扶住俞輕書坐起來,右掌抵著他背心運起真氣正想要為他療傷。
俞輕書感覺有人相助,神志模糊之處,隻掙扎著要說什麽,顧明溪低聲道:“俞兄,你且莫急,待我為你調理一番。”
雖然這麽說,但顧明溪感覺道俞輕書氣脈微弱而混亂,自己勉強輸過去的真氣,還未有所補益,便自俞輕書身遭氣門傾瀉了出去,仔細看時,俞輕書胸口有一塊布料已陷了幾分下去,呈一手掌狀。這掌形輪廓分明,在柔軟的青衣布料上倒像是有意裁剪上去的一般。
顧明溪眉頭一皺,知道俞輕書中了摧心掌一類的高招,氣脈早已支離破碎,縱是大羅金仙現身只怕也是回天乏術。陸依依趕忙解開葫蘆,取出一粒七花七草丸喂到俞輕書嘴邊。顧明溪雖然知道於事無補,但也沒有阻止她,只是手上不停,源源不斷的將真氣輸過去,隻願他臨終之際受用一些。
俞輕書喉嚨裡一直咕嚕作響,此時不知是受了顧明溪真氣催動,還是回光返照,也不去吃陸依依遞過來的丸藥,反而偏過頭去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血。此時他似乎氣息順暢了幾分,喘了幾口粗氣後,突然抓著顧明溪的手臂道:“大哥, 對不住…”
顧明溪知他神智模糊,只怕是把自己當成了劉行舟,隻安慰道:“你且收攝心神,莫要再說話了。”
俞輕書似乎沒有聽見,突然別過頭向陸依依伸出手去。陸依依本擬再將七花七草丸與他服下,此時卻被俞輕書這突然的動作嚇得躲到了開去。俞輕書雙眼圓睜,似乎並沒有看到陸依依,雙手仍是伸向剛才她背對著的方向,喉嚨裡咕嚕了一聲,吃力的低吼道:“少主!”
這一聲似乎用盡了他最後的氣力,話音落處俞輕書又僵了片刻,手一垂,頭便歪了過去。顧明溪向陸依依搖了搖頭,抱著俞輕書躍將起來,把他的屍身放在一根離地三四丈高處的樹乾上,以免被路過的野獸褻瀆,仍是背靠著樹乾,面朝著他伸手去的方向。
顧明溪跳下樹來,臉色更是蒼白,拉起陸依依的手,一言不發的朝著俞輕書所指的方向奔去,不知不覺已奔行了一炷香功夫。他暗暗思忖,今日之事雲翳詭譎,非同小可。且不說短短時間內,劉行舟四兄弟和杜劍笙四兄弟如何突然就演變成你死我活之局,單是兩邊武功相仿,一時也不可能分出勝負。到底是誰出手殺了他們?這個人的劍法,他和十四年前的那個人是不是同一個人?
越往樹林裡去,蹤跡越是難尋,月色雖明,也只在地上留下被夜風吹得搖曳斑駁的樹影,伴著穿林而過的風聲,愈發顯出幾分詭異之感來。顧明溪心裡想著舊事,自己這些年明察暗訪始終找不到他半點蹤跡,時隔這麽多年他為什麽要又突然出手?他到底想得到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