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溪越想心越亂,眼前竟又浮現起顧雨桐的小臉,笑著喊他哥哥。顧明溪正幾乎要走火入魔之際,突然感到陸依依的手輕輕捏了他一下,驚覺所握之手冰涼如雪,知道她本體虛身弱,這連日的奔勞,只怕已是傷及元氣。此時只怕是害怕他擔心自己,是以強行提起緊隨,顧明溪心中又是憐惜又是慚愧,慢下步子來,道:“依依,我有些累了,先歇一陣吧。”
陸依依點點頭,從懷裡摸出絲巾,靠過來給他擦汗,顧明溪聞到一陣異香撲鼻而來,眼裡看著陸依依一張秀雅絕俗的臉上滿是關切,競有些定力不繼。
陸依依正盡力調息想壓住急促的呼吸,臉頰上因為疲累而泛起些病態的暈紅,此時恰如異花吐蕊般攝人心魄。突然兩行清淚撲籟籟的自她眼裡無聲的流了出來,顧明溪吃了一驚,趕忙問道:“依依,怎麽了?”
陸依依抿著嘴,搖搖頭也不應聲,仍是給他擦拭著,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滴作一線,浸入顧明溪胸襟。
顧明溪著了慌,道:“依依,是我不該多管閑事,但是…但是我們不能放下連山小兄弟不管啊。”
陸依依低下頭搖了搖,抽抽噎噎良久,才哽咽道:“這些年,幾時見過你汗流如此啊。”
顧明溪一時語塞,他自十二歲蒙師傅青眼相加,得以修習本門不傳之秘九轉內丹功,三年已能功形一轉,其後更是進境神速,此時已是內功四轉,端的是蕩氣扶風之境,較本門幾位前輩高人同齡時亦頗有青出於藍之勢。
這九轉內功法本是真氣流轉之法,越是行到後邊越是神華精氣內斂,囤天地真氣之於內,發乎其外,則隨道而道逝,隨風而風行。
有此內功傍體,顧明溪自弱冠之年來,習武修身便進境愈速,仗劍禦敵則所當無敵。所見同輩與之或是切磋或是為敵,不要說流汗,連功行過速的時候都是鮮有。此時汗流如注,已是傷及本源之兆,更何況陸依依本就覺得此行不祥,難怪她如此擔心。
顧明溪心中慚愧,知道自己若不是被舊事所擾,縱使身負內傷也不至於疾行之下就真氣紊亂。想到此處,趕忙收攝心神,柔聲安慰陸依依道:“依依,你別擔心,我一時亂了方寸,這傷其實沒那麽要緊。”思索片刻接著道:“此去尚有段老前輩,也輪不到師兄出頭,我們不會有事的。說不定這時段老前輩都已經找到連山小兄弟了。”
陸依依聽他這麽一說,又感覺他神氣穩重了下來,也就不那麽擔心,點點頭道:“我便是怕夜長夢多,你被那糟老頭暗算,傷得多重你也不跟我說。”說著又要委屈的哽咽起來。
顧明溪知她願意相信自己是被郝不義的毒針暗算的,也不便當場辯解,隻笑一笑拉起她的手繼續往前找去,道:“先時不是還可憐他麽,現下又叫人家糟老頭子了”。
陸依依強嘴道:“這是兩碼事!”
此時顧明溪心神既定,九轉內丹功便自然而然的運將起來,體內四道真氣催著七花七草丸的藥力滲入奇經八脈,陸依依但覺著他手裡一道熱烘烘的真氣流將過來,知道他說內傷不打緊並不僅僅是為了安慰自己,也就不大擔心他的傷勢,但這一程的不祥之兆仍是在她心頭揮之不去。
此時兩人已沿著山路快到了山腰之上,顧明溪眼見前邊不遠處月色亮了起來,知道前邊應該是有一大片空地,正在這時,突然感覺暗處有人作撲鬥之勢,一撇手便把陸依依攬到了自己身後,
此時陸依依還沒有發覺暗處有人,定睛看處,不禁叫道:“跟那糟老頭子一夥的!” 這人四十出頭的模樣,穿著跟郝不禮等相仿,也是系身小袖袍,腳踩大皮靴,只是頭上的璞頭帽歪在一邊,已然是死了。死時還擺著空手接白刃的姿勢——和客棧裡的被殺的杜劍笙等人一樣,也是一劍刺入胸口,不一樣的是,他沒有接住的這一劍還插在胸口上,那簡直不能說是一柄劍,只是一段削得很薄的竹片而已!
而且他顯然斷氣還沒有多久,這一柄竹片在那人身上隻留下一個極小極薄的創口,那創口隱隱的還在滲血,和因驚愕痛苦而扭曲的臉一起,在月影下忽明忽暗,看起來說不出的詭異。
眼前死去的這人面薄而額陷,一雙僵舉著的手掌青筋老繭暴露,一看就是內功外功俱有苦功,且已臻上乘之境,想來便是漠北五鷹的老四郝不智。顧明溪想到眼下此人與適才和自己交手的郝不禮齊名, 卻被人以一柄竹片穿胸而刺死,這功力簡直匪夷所思!
顧明溪不由得擔心,如果碰巧迎上,只怕段空桐老前輩也討不了好去。心念至此,隻得猶豫著把明夷劍遞給陸依依道:“依依,我看段前輩和連山小兄弟必在這左近,不如你在這樹上躲藏一陣,我四處去尋尋,明夷劍你幫我拿著,也好防身。”
陸依依並不伸手去接,隻深深的看著他一眼,幽幽的道:“師兄,我是要跟著你去的。”
顧明溪知道給她看破,柔聲道:“依依,這行凶之人武功高極,我擔心段老前輩這一路追過去,一時大意只怕要落於下風。適才劉當家的四兄弟盡皆遇害,連山小兄弟也下落不明,此事只怕不是一人之力能為,義之所至,我是必須要去的。”停了片刻,見陸依依不為所動,隻得帶著求懇的語氣接著道,“今日之局,只怕被溫先生言中,是凶多吉少的了。依依,只是這明夷劍…”
陸依依仍是沒有接過明夷劍,反而踏進一步,靠在他懷裡,片刻之後,歎了口氣,柔聲道:“縱是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顧明溪心中感動,正不知如何是好,欲待合攏手臂抱住她時,陸依依已一個箭步躥了出去,留下一串帶著笑意的銀鈴般的聲音道:“何況我師兄天下無敵,自然會化險為夷的。”
顧明溪心中五味雜陳,隻得跟了過去,兩人一起朝月光明亮處奔去,正接近那片空地時,聽到有人搏擊之聲,其中一人正是段空桐。顧明溪聽他聲音似乎並無大礙,反而有些興高采烈之意,不禁心中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