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袁野的電話時，杜雲絲毫不意外。

　　“知道我誰嗎?”問得理直氣壯，氣吞山河的。

　　“隔壁的，”杜雲還記得那天他說的話。

　　“你他媽的，”不僅不傻，還挺狡猾的。

　　“不吐髒字行嗎?”她跟他打著商量。

　　“老子願意，”袁野窩在椅子裡，電腦屏幕的光在他臉上花花綠綠的。

　　杜雲不吭聲，聽到他的聲音有幾分惱怒。

　　電話裡隨即安靜了下來。

　　“喂，說話呀?”

　　電話裡還是沉默。

　　“好，不說也行啊，”袁野乾脆，“我明天把你後面那個娘娘腔叫過來問問，”

　　“有意思嗎?”杜雲說不上為什麽感到有點怪異。

　　“有意思呀，”袁野那股痞勁又回來了，“要不怎麽讓你張嘴呢。”說完自己先樂了。

　　短促，並不是爽脆的那種。

　　杜雲沒見他笑過，那天也沒有，她不知道那會是個什麽樣子。

　　“我不會告訴別人，”杜雲還想說你放心好了，又覺得他們間的關系似乎還沒到說這話的程度。

　　“嗯，別人也不敢走，”袁野最近老想到她的樣子，坐在牆頭，身體四肢舒展，像端坐在雲層裡飄蕩。

　　“我勸你也少走，哪天你翻到半道讓人逮住，我們也跟著遭殃”

　　“不會”

　　“未必吧”

　　“要不試試?”

　　“試什麽?”

　　“明天晚上去那塊咱倆比比，看誰翻得快”

　　“你他媽有病吧?”袁野皺著眉，這女的腦思路跟別人不太一樣。

　　杜雲懷疑這句髒字可能成了他的口頭彈，遇到不順心就會冒出來。

　　“你不敢?”杜雲試探著。

　　“切，別來這套，”袁野覺得激將法這套現如今竟還有人玩。

　　“那我還走！”她說得果斷極了，好像認定了一件事就必須要堅持下去。

　　袁野現在才發覺她有點固執，先前的印象和這個疊加一起，這人的壞毛病還挺多的。

　　“行，這可是你說的，要是你輸了，該上哪上哪去。

　　在掛斷電話之後，袁野扔了手機，不多久後，他起身去一樓的客廳接了杯水，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去，這下子清醒了些。

　　她說明天放學後那裡見。

　　放學後?那不是很晚了嗎?月黑風高的，倆人在學校裡比試爬牆頭?

　　袁野覺得自己當時一定是腦子進水了，才答應了她，不是她那什麽蹩腳的激將法，對，他可沒那麽容易糊弄。

　　究竟從哪裡開始著了她的道?

　　袁野一遍遍回想她的話，好在她說得不多。

　　那我還走！就是這句話，讓他動念答應了下來，袁野自己都沒弄明白，究竟是自己的條件反射，還是她口氣裡的那股子決絕打動了他。

　　周五放學後，袁野沒急著走。他打發掉那幾個人，隨後自己出了校門口。

　　天色將暗不暗的，有風，但不大，吹在臉上生疼。

　　袁野一個人走在街上的小道上，來的時候他就想好了要怎麽鎮住她，不使嚇唬那一套，要盡量用點柔軟的詞。

　　平房裡的住戶都早早亮了燈，袁野走到那裡時，杜雲早已經站在那了。

　　倆人就這麽看著對方。

　　他尚能看清她的表情，身上那件綠色的羽絨服在這會看，

　　“還挺著急的?”袁野一臉輕松地說。

　　“你不是更著急，”杜雲暗指他威脅陳羽那件事。

　　袁野覺得沒什麽可說的，況且他也不覺得這事有多不光彩。

　　“呵呵，你什麽意思?”

　　杜雲不想再耽擱時間，她其實有些累，尤其是上了一天的課。?

　　“開始吧”。

　　“急什麽！”袁野擺擺手，一臉嚴肅地瞅她，“先說好了怎麽比。”

　　“你說怎麽比?”

　　“我說?”他轉了個身，“我說了算?”

　　“嗯，算”

　　“那你可就得吃虧了?”男女體力不相等這個常識沒誰不知道吧。

　　“沒關系，我總不會輸。”杜雲輕巧地說出來，

　　“一分鍾翻個來回，誰用的時間短算誰贏，怎麽樣?”

　　“行，”杜雲沒猶豫，“我先來，可以吧?”

　　“行啊，”袁野見她沒有異議，答應的痛快。

　　他真的後退幾大步，給她騰出了些地方。

　　袁野掏出了手機，開始翻找計時器。

　　杜雲見他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半邊臉隱沒在暗處，她開始朝後面走。

　　大概走了十步遠，她才停下，先脫下了身上的羽絨服，掛在一撮矮樹枝上。

　　袁野瞧著她的動作，咧嘴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這要登珠穆朗瑪峰呢。

　　杜雲踩了踩地，轉過頭，看著那團光亮處，那人站得端正，看得出也是在認真對待。

　　他那臉上的表情有些模糊，杜雲只知道他大概也在看她。

　　“預熱完了嗎?完了我可要計時了，”袁野想知道她上次爬牆是不是也這幅樣子，這麽的……認真。

　　“開――始――吧?”懶懶的拖長了音，最後一個字音陡然聲調上揚，

　　杜雲來不及計較這些，腳下用力，加速衝向那堵牆。

　　袁野點了下屏幕，數字開始飛速跳躍，不過他壓根不關心這些。從她在電話裡說要比試開始，他就挺期待的，說實話，他這一整天在課堂上都沒聽進去。

　　杜雲在他眼前晃過去，借著慣力想蹬上牆縫，可能力偏了一點，左腿在牆上劃拉著找支撐點。

　　她這樣的動作從背後看過去，蠻怪異的，像隻走錯山頭的四腳烏龜，還是不帶殼的那種。

　　袁野扯了扯嘴角，低頭一看，時間已經過去了36秒。

　　半分多鍾才翻到牆頭，不不，這還沒到牆頭呢。

　　袁野索性也不看手機了，背過手去，悠哉的看著眼前這人。

　　她剛剛說自己不會輸，怎那麽自信呢?自信的他都沒臉看。

　　杜雲用鞋尖摸索著，好一會兒，才找到個適合的縫隙，一用力坐到了牆頭上，她知道自己費了不少時間。

　　“43秒了啊，可得抓緊了！”下面有人挺歡快，吹了幾聲口哨後，故意提醒著她。

　　杜雲抓牢了磚沿，他那流氓哨聲音亮，只是夜色裡聽著怪清冷的。

　　縱身跳了下去。

　　有股冷風撲過來，袁野瑟縮了下，他把倆手揣進了褲兜，剛才張著嘴，風直往裡面灌。

　　他開始在附近溜達，牆頭上還沒見著人影。袁野沒在意。

　　又過了一會兒，還是沒動靜。

　　不會是看不清哪裡栽倒了吧?剛想著喊她一嗓子，牆頭就冒出個腦袋瓜子。

　　她利落跳下來，落地。走了幾步，仍喘著粗氣，“多少?”

　　袁野掏出手機，摁亮了屏幕，“一分五十四秒”

　　杜雲看著天色完全黑透了，不遠處的教學樓燈火通明，她剛剛在牆頭甚至都可以瞧見玻璃窗後的人影。

　　杜雲走到矮樹枝旁，穿好衣服，氣溫下降得厲害，她雖然活動了一番，但身體也沒有溫暖起來。

　　“該你了”

　　“不是，你覺得我還用翻嗎?”重重地咬在那個翻字上。

　　“我覺得用啊，”杜雲也不看他，掏出了手機。

　　袁野磨著後槽牙，心想她今晚上是牟著勁要跟他唱反調。

　　沒有助跑，在牆根下向上摸了一把，人就已經飛上了牆頭，輕巧地像隻滕飛的燕子。

　　杜雲淡淡地看著，手機屏幕一下子黑了下去。

　　她看著他貓著身向下探，最後又消失在黑暗裡，心裡隱隱的不安開始作祟。

　　袁野還在興奮的情緒當中，他貼著牆根向下，快落地的時候才發覺不對勁，就那一秒鍾的功夫，容不得他有躲閃反應。

　　左腳落地時，腳心踩著塊圓石頭，雞蛋大小的，離牆根幾丈遠的地方似乎還有些。

　　他顧不得去看，在原地扶著腿緩了一會兒，等勁過去了，試著走幾步看看。

　　剛抬著動起來，就感覺腳心處痛得要裂成兩瓣。

　　袁野不知道傷沒傷到骨頭，他之前從未崴過腳。

　　他單腳站了一會兒，旁邊的科技樓冷寂森然，往後不遠就是高一的教學樓，方才在外面他就看到了，整幢樓燈火通明。

　　這會不見月亮，天色是黑藍的混合色，除了風聲，還真他媽安靜。

　　袁野在心裡罵了句。

　　接著緩慢地轉過身，牆那頭還有個人正在瞧著他呢，那個人還說她不會輸。

　　他咬牙拖著腿一點點挪動，也不知道在堅持什麽，對著個陌生人，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

　　杜雲看見他再次出現在視野裡，姿態放松，就是沒有他最開始那樣一股子麻利勁，在牆上磨蹭了太久。

　　落地時險些摔倒在地，最後一刻，伸手支著地才沒出洋相。

　　“五分四十秒”

　　“你輸了”

　　“嗯，你等這麽久，就沒想喊我一聲?萬一我半道跑了，留你一個人在這傻等著。”

　　“你跑了不正好，等看到你，我再關計時器。”杜雲這回笑了。

　　她的笑聲吸引了他，黑暗裡看不見，只能想象，她的嘴唇是個什麽形狀……

　　“你的腿怎麽了?”杜雲覺得還是要問一下，剛剛那麽明顯的動作，極大可能是受傷了。

　　袁野這回有些不大自然，當然他知道對面的人不會覺察到這點，他晃著身子，走近了些。

　　“好著呢，要不我再爬一圈?”帶著不正經的怪笑。

　　“不用，你已經輸了！”再比也沒意義了，何況……。

　　“行行，你贏了，”袁野說得坦誠，言語之外又有些渾不在意。

　　杜雲突然意識到，眼前這人有著骨子裡的驕傲，他不會隨便說出輸這個字眼。

　　我沒輸，只是你贏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