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杜雲正在洗手間搓洗衣服。
聽到響聲還有些遲疑,她手機通訊錄裡沒有幾個人,顧不得擦手就跑到了房間裡。
向上竄的綠箭頭上印著三個熟悉的字眼,是杜海生。其實想想也是,她媽即便有再著急的事,也從未打過電話來。
心裡總之就不是個滋味,“幹嘛?”杜雲掩上了房門,按通電話。
杜海生歪斜著身子坐在車裡,手臂半搭在額頭上,初聽到聲音時有些意外,翻身看了看屏幕,沒打錯。
有兩個多月沒聯系閨女了,這陣子手頭的事情太多,忙壞了。
“怎麽啦,雲雲?”杜海生攥著手機,神色有些緊張。
電話那頭卻沒了聲音。
杜海生歎了口氣,他最近應酬多,身子有些疲乏,“雲雲,爸爸回來了,有時間出來一趟嗎?”
“你……怎麽回來了?”杜雲沒料到,她最多以為他也就是隨便問候一下,至於見面這事,一年當中也不多見。
“嗯,來這邊有點事要處理,”杜海生說得自然,“咱們還是老地方吧?”
電話那頭頓了幾秒鍾,“嗯,我掛了。”
杜海生低頭看著黑了的屏幕,通話顯示才三十秒鍾。
好一會兒,才把手機擱在一旁的座椅上。
他摸出煙盒,又在儲物格裡翻到打火機,點上,狠力地嘬上一口,煙霧慢慢地把他籠罩起來。
這裡是處臨時停車場,前方是高起的四方水泥台子,台子石階兩側架起綠色的鐵絲網,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塑料玩具,杜海生完全叫不出名字。
一個中年男人裹得格外嚴實,圍巾險些繞到腦瓜頂上。杜海生伸手彈了下煙灰,重新靠坐在那裡。男人不多會就拿了個碩大的塑料筒,對著圓環吹了一口,氣泡接二連三地沉在半空中。
杜海生認得這玩具,過去雲雲小時候也是買過的,巴掌大小的,現在幾乎讓人認不出了。
這年頭,什麽都在改頭換面。
那男人呆了片刻,又轉了個方向,繼續這個動作。他這麽做的用意很明顯不過,吸引些小孩跑過來,大人拗不過,最後都會揀上一倆個買回去。
公園裡人並不多,畢竟天太冷了,繞到這個台子來的人就更少了,杜海生不願再往下想了。
杜雲在車子還沒停穩前就看見了杜海生,黑色西裝,從頭到腳都是黑色,這讓他看起來比周圍的人更凝重。
她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很久,見到過很多人穿著西裝,可從未見過有人像他穿得這麽自然,這麽無所顧忌。
車窗上的玻璃格外乾淨,甚至沒有一個汙點,這讓被觀察的人看上去更鮮活,像被放在放大鏡下觀察。
車停穩後,後車門隨即彈開,杜雲提溜著塑料袋跟著下車。
杜海生還沒看到她,低著頭。
車子停下的地方和站牌之間還有條不算寬的人行道,車流量密集,行人試探著在各種車輛間挪動。
杜雲呆在原地耐心等待,她並不著急。
走到近前的時候,杜海生才意識到他錯過了什麽,隨即臉上也活泛些,“這麽快,雲雲,冷不冷?”
見她沒吭聲,忙又再問,“餓不餓?吃飯了嗎?”
杜雲的眼睛四下裡張望,末了,“走吧,”
杜海生也不問了,抬腿跟上她。
走出不多遠,杜海生就發覺出不對勁。杜雲倆手縮在袖口裡,
提溜著袋子的手露出一小截,光裸的白嫩皮膚分外醒目。 杜雲感覺到有人碰到了她的手,回身一看,發現是杜海生,還一把拽過了袋子。
“你這孩子,這麽冷的天怎麽不戴手套呢?”
杜雲手空了,這下可以完全伸進套袖裡去,“你不也一樣?”這麽冷的天還隻穿了件西裝,連件棉衣都沒有。
杜海生聽她說完,“你怎麽跟我比呀?爸爸是大人,受點冷不礙事,”他停了一下,繼續說道,“你還小,凍壞了可不是小事。”
杜雲垂著肩,半張臉偎在立領裡頭,偶爾風一刮過來,整個人像是要縮到衣服裡面去。
“我也不是小孩子,明年就18歲了,”杜雲不高興他把他當成小孩子。
或許是小孩子這三個字的緣故,杜海生怔愣了片刻,腦海裡出現的是幾年前的場景,那時候雲雲才十三歲,也是像今天這樣,不愛搭理他,更多時候是坐著發呆。
杜雲還在看著他,“走吧,別站在這裡了。”
杜海生走在前面,掀開厚門簾時,特意撐了很久,為了後面的她好過去。
杜雲這時候才發現他的西裝外套後面的兩道縫線開了半截,像三塊布片支楞著,隨著他的動作,內裡露出了襯衫的一角。
杜海生領她走近了一家餐廳,門口擺放著木製支架,上面攤開的不知道是菜譜還是宣傳單。
她隨杜海生進了裡面,人出乎意料的並不多,他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點菜的時候,杜海生沒開口詢問她的意思。
菜隨後不久被服務生依次端上來,每盤都是小小的量,樣子挺精致的。
杜海生沒有要動的意思,一直看著她的動作。好像這回來就是要看她如何吃飯。
餐廳裡很安靜,沒有人隨意走動,服務生像個蠟像一樣立在前面過道上。
杜雲吃得並不多,撿了幾樣看上去可口的蔬菜,這些菜小小的一灘,搭配著擺在白色盤子裡,燈光照射下亮閃閃的。
隻三兩下功夫,她就放下了筷子。
抽出了桌子上的紙巾,杜雲隨意擦了擦。
杜海生見她如此,想問她再添些什麽。
“說吧,”杜雲兩手放在腿上,身子向後靠,椅背有些咯人。
“說什麽?”杜海生沒聽清,樣子有些費解。
“有意思嗎,”杜雲冷著臉,也不看他,垂頭撫弄著桌布。
杜海生知道這孩子一向敏感,或許是猜到了什麽,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他舒了口氣,習慣性的轉過了頭,這才發現先前放在那裡的塑料帶。
外皮邊緣有點磨損,但下面一行字體卻清晰無比。
是市裡一家中醫院的名字。
“雲雲,你病了最近?”他首先想到的是她生病了。
杜雲盯著他的表情不放,像是在探究什麽,“你有話就直說吧,不用這麽拐彎抹角的。”
杜海生有些頭疼,“雲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是我說什麽惹你不高興了嗎?”
“不明白?你是想問我媽最近怎麽樣吧?”杜雲,“你一直不問,我知道你是想讓我親口說,而不是拉下臉來求我說。你害怕,怕連我都拒絕你。”
杜海生徹底沉默了,他過往的那點心思全沒逃過她的眼睛。
杜雲見他遲遲沒有回答,心裡頭已經有了判斷,她忽然站起了身。
坐在對面的杜海生一下子有了察覺,這會那還有功夫想其他的。
“我先走了,一會兒還有事,”說完,自己先推開了椅子。
杜海生急了,忙站起身,伸手拽她胳膊,“雲雲”
杜雲不動,抬眼看他,說是看,其實眼裡沒有半分神采。
“那好, 你先外面等會兒,我去結帳。”
杜雲拿過袋子後,沒再看他一眼,轉過身匆匆出門了。?
杜海生直到走到站牌才停了下來,他瞧見杜雲站在那,那樣子其實並非是刻意在等他。
好像她會隨時坐上一輛駛來的車離開。
先前這裡站滿了人,這會人不多,散開著相隔有些距離。。
杜海生走過去,同她並排站在一起。
倆人都沒開口,沉默著。
“我知道,”杜雲突然說了一句。
“你這次回來不就是想親口告訴我,”她轉過頭極認真地看他,“你要結婚了,對不對?”
杜海生面上沒有波動,他這人在生意場上混了多年,早就對情緒掌控自如了。
不得不承認,心裡的懊惱是大於震驚的,他覺得自己還是不夠了解女兒。
見他沉默,也不辯解,杜雲就知道她猜對了。
“你為什麽總是騙我?”
“雲雲,爸爸……”他說不下去了。
她打斷了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麽總是要到這裡來嗎?”她又直直地看他,“別不承認,我知道你想問。”
說完,她轉過了頭,開始直視前方的車流。
“我以後還會在這裡生活,我的家就在這裡,可新城就這麽大,”她聲音有些低沉,“真的,以後只要不來公園這裡,就沒有什麽不愉快的回憶。”
杜雲最後很快登上了一輛車,車門關閉的時候,杜海生甚至沒來得及找到她的身影,就這麽幾秒鍾的功夫,車子朝著更遠處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