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真的來了，窗外的柳樹都發芽了，柳條變的溫柔起來，偶爾打在臉上也沒有那麽疼了，柳絮也不管不顧的飄了起來。迎春花、連翹努力的伸展著腰身，把路邊裝點的金黃金黃的。

　　這天，幾個票友商量好來看林媽媽。林媽媽問完這個，問那個，最近唱的怎麽樣，去哪裡演出了，排什麽新戲沒有，唱戲的時候出了什麽笑話等等，一說起這些，林媽媽的精神頭就上來了。平時，林家姊妹都不太喜歡京劇，沒有人跟媽媽談論這些，票友好不容易來一次，林媽媽感到非常高興。忍不住哼唱了幾句:

　　我隻道鐵富貴一生注定，

　　又誰知人生數頃刻分明。

　　想當年我也曾撒嬌使性，

　　到今朝哪怕我不憶前塵。

　　這也是老天爺一番教訓，

　　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

　　可憐我平地裡遭此貧困，遭此貧困，我的兒啊！

　　把麒兒誤做了自己的寧馨。

　　憶當年出嫁時娘把囊贈，

　　宜男夢在囊上繡個麒麟。

　　到如今囊贈人娘又喪命，

　　親娘喪命，我的娘啊！

　　公子醒我侍奉且莫高聲。

　　公子命敢不遵把朱樓來進。

　　我隻得放大膽四下找尋。

　　唱完，林媽媽大口喘著氣，趕緊帶上了氧氣，快躺下，快躺下，票友們一遍說唱得好，一邊扶著林媽媽躺下了。正在這個時候，胡月過來查房，看見這麽多人，滿臉的不高興，黑著個臉把票友們都哄走了。

　　一整天，林媽媽都顯得很興奮，一會兒聽一段《鎖麟囊》，一會又換了《春閨夢》，邊聽邊跟著哼哼，手指不停地打著節拍，聽完一段還忍不住地說，真好，真好，瞧人家唱的。

　　到了晚上，林媽媽說有點冷，一量體溫，有點燒。那天晚上是一個年輕大夫值班，就用了退燒藥，到了早晨，體溫正常了。到了晚上，又燒了起來。一連五天，天天如此，而且體溫每天好像都有所提高。

　　到了第六天上午，胡月把小林叫到辦公室交代了一下病情，胡月說，這種病人最怕發燒，老這樣燒下去不是辦法，所以想再抽血化驗一下，看有沒有可能用激素衝擊一下，希望能衝過去，同時也要有心裡準備。如果有緊急情況要不要搶救?

　　不搶救，小林非常肯定地說。

　　胡月說，你能確定不搶救嗎?這可是你親媽，你可想好了。小林早已經有思想準備了，這個事他提前和爸爸、姐姐、媽媽都做了溝通，小林不願意看見媽媽又是被電擊，又是被按來按去的，反正這種病也不可能治好，少受點罪也許是解脫。

　　小林說，沒問題，我和家裡人都商量過了。胡月有點吃驚地說，林主任，你要不要再仔細想想，咱們不著急，病危通知書和放棄搶救同意書你可以拿回去，什麽時候想好了簽個字拿回來就行。這可是你媽媽的大事，你別隨隨便便的。小林眯著眼睛看著胡月，十分肯定地說，主任，我已經想好了，人早晚都得死，而且即使能搶救過來，充其量也就是多活兩天，現在這情況，也就是多受兩天罪，這病誰也沒辦法，需要在哪裡簽字，我馬上簽。

　　簽完字，小林一臉嚴肅地走了，留下胡月一個人在辦公室楞了半天。

　　激素效果還真不錯，

三天的功夫，林媽媽體溫就恢復正常了。林媽媽還不停地表揚胡月，說胡月雖然不是很熱情，但是技術還是挺好的。小林聽了，隨聲附和了一下。林媽媽說，我已經住了這麽長時間院了，這啥時候是個頭啊?　　小林說，我也不知道。

　　林媽媽說，我感覺我這病治不好了，這麽多天，反反覆複地一點進展沒有，要是有好辦法，醫生早用了，看來是沒有什麽好招。

　　林媽媽慢悠悠地說，老三，你說，怎麽辦啊?

　　小林一聽媽媽這麽說，嚇了一跳，這麽多年來，媽媽從來沒有用商量的口氣跟小林說過話，從有記憶開始，小林印象裡媽媽說話從來都是，小林今天你把這個做了，小林什麽什麽事你不能做。

　　小林看了看媽媽，笑了起來，他站起來給媽媽整理了一下床被，沒有看媽媽，說，我也不知道，過一天算一天，能把今天的事做好就可以。你爭取做一個好病號，我爭取做一個好家屬。

　　林媽媽歎了一口氣，半靠在床上，又聽起了京劇。這一回媽媽沒有聽旦角唱段，卻聽起了老生的《失空斬》。馬連良老先生的唱腔流利、舒暢，雄渾中見俏麗，深沉中顯瀟灑，雖然那個年代的錄音質量不好，但是那種老生特有的滄桑感卻能穿越時空。林媽媽一邊聽，一邊眯著眼睛，還不時地歎著氣。聽到最後，林媽媽說，馬謖無能，將帥不和，難成大事啊，一個國家，一個單位，一個科室，都是如此啊。諸葛亮一生聰明算盡，卻沒有看透馬謖，哎，寬嚴皆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