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兩個人就到了病房。遠遠地看見大姐夫、二姐夫在門口站著，小林和他們打了招呼，就進了病房。病房裡林大姐、林二姐、楠楠都在，林爸爸愁眉苦臉地坐在病房一角，林媽媽帶著面罩正吸著氧。這次吸氧跟上次不一樣了，一個方頭方腦儀器帶著一個長長的管子，呼嚕呼嚕地發出聲音，一個透明的盒子裡還不時地冒出氣泡。小林仔細看了一下，原來是一個高流量呼吸濕化治療儀，看來這個效果不錯，林媽媽呼吸順暢多了。林媽媽看見小林進來了，就說，散會了，耽誤你開會了吧?小林俯視著林媽媽，笑著說，剛散會，沒耽誤開會。今天的會有些事和我們科室有關系，我實在沒辦法請假，就讓楠楠去接你了。林媽媽說，就知道欺負楠楠。楠楠的臉紅了起來，慌裡慌張地說，媽，沒事沒事，反正今天我也不忙，再說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林媽媽不那麽喘了，就開始催大家夥回家，讓楠楠送林爸爸，讓姐妹三個留下一個就可以了。於是經過一番推讓之後，病房裡就剩了小林和林四妹陪著林媽媽。

　　林媽媽說，老三，我最近吃飯少了，不會是吃藥的事吧。小林說，有可能，等一會兒我去問問主任。

　　小林出了病房，先找到新月問了一下，新月說是藥物的副作用，可以換一種藥試試，換藥的事她不做主，可以去問問胡月。剛才又做了一個檢查，胸腔有積液，而且比較嚴重。小林說，這意味著什麽。新月說，不是好現象，不過也不用太擔心，屬於臨床常見症狀，有辦法。你先去和主任見個面吧。

　　小林告別了新月，到了主任辦公室。胡月很客氣地給小林搬了椅子，倒了水，又把以前的病歷和今天的檢查結果看了一遍，小林先把林媽媽不願意吃飯的事情說了。胡月說，從今天的檢查結果來看，這個藥還是有效果，半個月的時間腫瘤就開始縮小了，如果不耐受，就換一種藥，還去對面藥房拿就可以。現在用的是一代，可以換二代。這個好辦。現在比較著急的是胸腔積液，明天打算抽一下胸水，做個引流，引流以後老太太可能舒服一些。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上次住院按照常規來說，應該做個穿刺，然後做一個基因檢測，確定一下靶點，然後確定一下用藥方向，但是當時你怕老太太不能接受自己的病情，所以就沒做。這次是不是做了?

　　那就做吧，小林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那行吧，我一會兒和基因檢測公司聯系一下，讓他們明天來，不過這個是自費項目，不能走醫保。費用也有點貴。胡月用手裡的筆輕輕點著病歷本說。

　　多少錢，小林想起了林四妹，就問了一句。

　　全靶點的四萬多，我跟他們說說，多少能便宜點。胡月邊繼續著手裡的動作邊說。

　　小林猶豫了一下，說要跟家裡人商量一下。

　　胡月說，行，商量一下吧，商量好了告訴她就可以。

　　胡月這個時候停下了手裡的筆，身體略微正了正，說，林主任，我知道以前林媽媽退休前是咱們衛生局的局長，你爸爸也有退休金吧?

　　有，小林有點疑惑。

　　你們姊妹四個過得還行吧?胡月繼續問著。

　　唉，馬馬虎虎吧，都是工薪階層，四妹相對來說稍差點。小林不知道胡月要說什麽。

　　胡月看了看天花板，注視著小林說，老太太這一輩子為這個家付出太多了，把你們幾個都培養成了大學生，可以說為國家，為家庭都做成了很大貢獻，

現在又病了，咱們要盡最大努力，對吧?你是不是考慮把老太太轉到上級醫院去，或者直接去北京。現在醫療技術發展這麽快，有些先進的治療咱們這裡從來沒有見過，也沒聽說過。雖然多花點錢，但是可以讓老太太得到更好的治療。　　小林明白了胡月的用意，胡月這是要往外推老太太，這個事小林早就和路香梅溝通過了，路香梅說肺纖維化到哪裡也沒有什麽好辦法，可以用的藥就那麽幾種，沒有其他選擇。小林就把這個意思跟胡月說了，但是沒有提路香梅的名字。

　　胡月說:“林主任，你也知道最近醫院要開始民主評議了，而且三甲複審也馬上開始了，我壓力非常大，我也願意把老太太的病看好，可是這個病我的確不是很熟悉，上次老太太住院都快愁死我了，萬一處理不好，又對不起你，又怕醫務科追責，我壓力非常大，能轉院就轉院吧。”說著說著，胡月的聲音竟然哽咽起來。

　　小林有點反應不過來，他隻想盼早點結束這場談話。小林這個時候感覺，按照胡月的邏輯如果不把林媽媽送到北京治療就是自己不孝順，對不起媽媽，如果不轉院走就對不起胡月。小林說，主任，你也別為難，我媽媽這病，我自己心裡有數，一個是不可能治好了，一個是我也沒指望咱們醫院能治好，您就對症治療就可以了，能讓她少受點罪就可以了。

　　胡月情緒穩定了點說，轉院走吧，去省院或者北京都行，人家醫院比咱強多了。我也是為你媽好，咱們這裡條件不行。

　　小林搪塞了幾句，知道這樣下去也討論不出個什麽結果，就借口要和家人商量出了主任辦公室。

　　回到病房，小林把林四妹叫到病房外面，把基因檢測的事情說了。林四妹說，她不懂這個，讓小林定。小林就把基因檢測的事情發到微信群裡，大姐二姐都說讓小林定。小林心裡是抱著一絲希望的，如果基因檢測能夠發現靶點，調整一下靶向藥，沒準兒林媽媽可以多存活幾年，不就是四萬塊錢嗎?林媽媽這一輩子也許就這一回讓兒女花錢了，再說了胸水是一定要抽的，基因檢測是順便的事情，也不會引起林媽媽的懷疑。小林就狠了狠心，給胡月發了一條微信，同意了基因檢測的事情。

　　抽完胸水，林媽媽就帶上了引流管，紅白相間的液體在管子裡緩慢的留著，再加上臉上的吸氧面罩，看上去有些嚇人。這次住院可以說是真正的需要陪床了，上次住院白天吸氧，輸液，晚上就回家休息了，睡覺的時候可以不吸氧。這次林媽媽除了吃飯，其他的時間都需要吸氧，而且是高流量吸氧。也就是說，林媽媽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時陪護，姊妹幾個加上楠楠就排了值班表，按照值班表的次序輪流值班。

　　基因檢測結果很快就出來了，還真是有基因突變，靶向藥和現在吃得差不多，只是這次直接換了三代藥。藥一換，林媽媽馬上就有胃口了，就給林爸爸打電話，喊著要吃肉，林爸爸那邊笑呵呵地答應著。小林看著媽媽精神好了，心裡也輕松了許多。

　　在醫院陪床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照顧病號的一日三餐，輔助做一些治療，搞搞病號的衛生，一天下來，雖說也不覺得有什麽重活，可是容易讓人感覺疲勞，更不用說晚上還需要陪床了。按說，像林媽媽這種情況，晚上沒有什麽治療，吸著氧也可以照常睡覺，可是林媽媽白天也在床上躺著，晚上也在床上躺著，什麽時候悃了，就來上一覺，有的時候，輸著液就睡著了， 到了晚上，人就不悃了，林媽媽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睡覺，有時候想起來什麽唱段，還要哼幾聲，偶爾還在抽屜裡找出紙筆寫點什麽，陪床的人起來想去照顧她，她就趕忙說，不用管，不用管，你睡你的。每個夜班下來，陪床的人都覺得疲憊不堪。

　　換藥沒幾天，林媽媽又感覺不行了，胃口倒是有，這次腹瀉的非常厲害。往廁所跑了幾次，整個人就蔫了。這天晚上小林陪床，病房裡只有小林和林媽媽兩個人。林媽媽讓小林拿了把椅子做在床邊。這段時間的陪床，小林和林媽媽在一起的時間多了，而且林媽媽的脾氣也不像以前那麽厲害了，小林感覺最近的母子關系好像親密了許多，包括林媽媽對林四妹的態度也明顯地溫和了。以前林媽媽最看不上林四妹了，林媽媽總嫌四妹糊塗，笨手笨腳，這段時間的陪床，四妹動作是慢點，可是四妹非常細心，只要林媽媽稍有動作，四妹就猜個八九不離十。小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想握住媽媽的手，可是又多少有點不敢。

　　林媽媽問，老三，現在屋裡沒別人，你跟我說，我到底是什麽病?你別跟我說是肺炎啊，哪有這樣的肺炎啊，也不發燒，也不咳嗽，而且越治越重，你就實事求是跟我說吧。你媽我在衛生系統幹了一輩子什麽事情沒見過，要不然你去把我的病歷拿來我自己看。

　　小林一聽就有點慌，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說這次肺炎比較厲害。沒說兩句，林媽媽就有點著急了。林媽媽自己坐了起來，把吸氧面罩摘了下來，就逼著小林去拿病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