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二人的對話盡管已經到了收尾。
可隻得到個封貴妃的政治承諾,李選侍自然是不甘心。
這本來就是她應得的,大行皇帝臨終前就給了的名分,只不過來不及舉行冊封儀式。
尤其這還只是個口頭承諾。
但也不待她再磨,外邊便已經有小太監慌忙跑進來傳話。
“你進來幹什麽?我不是說了沒我吩咐,不許進來!”
見到太監衝進來,李選侍聲音尖銳起來。
那太監忙跪伏回話:“方首輔率大臣進宮哭臨,我等阻攔不得。”
李選侍臉色大變,下意識看向朱由校。
朱由校則表情始終鎮定。
李選侍仍舊是不甘心就此把朱由校交出,咬牙道:“口說無憑,你與我先避去暖閣,你要親手立下字據。”
朱由校像看傻子一樣看向李選侍。
政治交易這種東西,你要立下字據?
我就是登基後想要反悔,你字據有個屁的效力?
但此時也不是朱由校可以說了算,朱由校被李選侍親手拉著往暖閣而去。
朱由校倒是可以掙扎,不過權衡一二,他不打算再刺激快要安撫好的李選侍。
在暖閣中,朱由校在李選侍逼視中,立下了一份字據。
“這樣行了吧?”立好字據,朱由校看著李選侍說道。
李選侍將字據拿起細細閱覽,忽又說道:“不夠,你且再加上一句,勿得加害我母女二人!”
朱由校旋即冷聲道:“那要不要索性禪位於你?貪得無厭只會害了你自己!”
“哼!”
李選侍聞言哼了一聲,倒也不惱,而是喜滋滋的將字據仔細疊好,竟也不避人,當著朱由校面便往褻衣裡塞。
褻衣輕薄,遮掩不住的白皙讓朱由校都看的一呆。
瞧見朱由校的模樣,李選侍戲道:“先前橫豎被你冒犯,不如且來再戲玩一番?”
朱由校當即敬謝不敏:“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吧?”
盡管李選侍很誘人,但是這貨就是顆炸彈,你要真上了她的床,付出的代價可就不是封個貴妃能了事。
這女人現在不過是攜勢,都邀封了貴妃,一旦真發生了關系,那對方還不得瘋了一樣要封皇后,要分政事。
這把柄,可比字據重的多。
她可配不上這價碼。
李選侍又哼哼一聲,道:“吾不過拿回屬於自己的封號,卻要就此搬離乾清宮,便宜你了。”
朱由校對這種怪話直接忽略。
…………………………
方從哲很疲憊,按說卯時正是老人睡醒的時候。但是他昨夜一晚沒有睡,中間就是眯了一會兒,便被驚醒忙不迭聯絡大臣入宮。
說句實話,對於他來說,今年真的是流年不利。
尤其是他這個獨相當的是相當累,幾乎可以說苦苦支撐。本以為先帝殯天,新皇登基,召回、新增了閣臣,自己總算可以真正乞骸骨回家,結果新皇縱欲過度,竟然也崩了。
這下輪到他徹底繃不住了。
今夜裡他都不知道哭了幾回了。
什麽黨爭,什麽打擊異己,什麽身後名,他現在就想回家。
但他回不去了。
思緒繁多,方從哲身體忽然踉蹌,幸得旁邊一隻手扶住。
“方首輔,身子可還行?”
方從哲扭頭看去,是劉一燝。
劉一燝是先帝登基後點的閣臣之一,主禮部。
方從哲再看了眼身邊。
楊漣、周家謨、韓爌、孫如遊、李如華……
真是入目之處,遍地自詡清流。
這讓他心情更是蕭瑟無比,真是變天了……
“無礙。”收拾心情,方從哲謝絕了劉一燝的攙扶,便直往乾清宮殿主殿而去。
主殿中的內殿,眾太監小心翼翼。
入得內殿,方從哲未見李選侍、皇長子,心中已經咯噔一下。
方從哲領著群臣往朱常洛前哭臨。
哭臨完畢後,方從哲與其他大臣便開口詢問皇長子何在。
但眾太監個個噤聲,避而不答。
直到劉一燝厲聲喝道:“皇長子安在?”
跟著一起進來的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這才開口道:“李選侍匿禁暖閣中,要封皇貴妃。”
二人目光稍稍對視。
劉一燝微微頜首,旋即大喝道:“誰敢匿新天子者?!”
“我去通報,勞諸公稍候。”王安適時開口說道。
方從哲目光看著地上,對這出戲不予置評。
很顯然王安等著劉一燝的話,都是人精,這二人的小貓膩誰又看不出來?
方從哲余光瞥了一下其余大臣神色,多為凝重和對李選侍敢藏匿皇長子的憤慨。
這些一丘之貉,對於劉一燝的威望提升,是樂享其成。
倒是英國公張惟賢,目光閃閃。
張惟賢與方從哲目光對碰了一下,旋即分開。
盡管看不爽這點把戲,但是各自也都沒有出來破壞的理由和立場。
隨後,王安便直往暖閣。
只是還未到暖閣,便在門口撞見出來的李選侍和朱由校。
朱由校看了眼王安以及王安身後的幾個李選侍名下太監,便對李選侍譏諷道:“你這乾清宮不也跟篩子一樣漏的哪哪是風。”
“皇長子!”王安驟見朱由校,旋即大喜過望。
快步過來,不由分說伸手便去抓朱由校。
朱由校正譏諷李選侍,猝不及防被此一抓,手臂當即傳來酸痛。
“群臣侯於柩前,殿下速隨我來!”
眼見朱由校被拉走,李選侍下意識伸手欲攔,卻想到自己已經完成了交易。
心中雖然多些忐忑,卻也能隻咬牙目送王安和朱由校而去。
朱由校被拉著來到乾清宮內殿,眼見到群臣,朱由校心中一喜。
這是機會。
他對王安素無好感,在見到王安的一瞬間,朱由校就在思考如何解決此閹。
因為這個人伸手太長,光宗時就隱與文官結黨,移宮案前,王安甚至可以提前得知鄭貴妃與李選侍的目的,從而廣發揭帖。
揭帖是大明公文政治的一種體現。
揭帖分兩種,一種為揭帖是內閣諸臣處理棘手疑難政務時,對皇帝使用的密奏揭帖,不過到這時期已經到了濫用的程度,保密也成了空談。
而另一種,是極不正規的匿名揭帖,屬於一種私下揭帖,稱不上公文。
從明初永樂年間可能就有這種匿名文書,後漸漸發展為匿名揭帖。就是寫作者故意匿去自己的姓名和真實身份,專為攻擊政敵、誹謗他人。
明朝經常會有這種匿名揭帖在京師、各省乃至大內廣為傳播,其張貼於禦道及大街小巷,皇帝和朝廷曾反覆下令禁止這種匿名文書和匿名揭帖,查出抓到後嚴懲,重者甚至凌遲斬首,但屢禁不止。很多匿名揭帖還是宮內太監所作。
而王安用的也是這種,他不僅在大內張貼,還點對點精準投放,往各重臣家中投放。
帖子的內容很短,為“選侍欲擁立東宮(皇太子朱由校),仿前朝垂簾聽政”。
看似公心一片,實則也都不過是圍繞著權力做鬥爭。
先帝朱常洛在時,他是司禮監秉筆,再往上便是已經老的不能再老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盧受,以及掌管東廠的秉筆太監鄒義。
而其中,王安連稱三號人物都不行。為此,王安也很苦惱,而這時候他的光出現了——汪文言。
憑借著汪文言做中人,他成功與各大清流肱骨攀上了關系。
他開始勸先帝朱常洛重用楊漣、劉一燝,起用鄒元標、王德完等,還勸光宗大發內帑,而外朝的清流們自也是有回饋,每聚必談及王安,使得王安短短一個月內名聲大噪。
憑借著出色的名聲,光宗逐漸傾重於他,致他權柄漸重,如果不出意外,假以時日他必能取代鄒義、盧受。
但一般都會有意外,短短一個月,朱常洛就這樣駕崩了。
朱常洛的病重駕崩,不僅僅對外面清流致命,對王安也是一樣,幾乎沒有多少時間思考和商量,王安便率先做出了反應。
新皇登基,需要從龍之功,外廷的清流也需要延續勝利的果實。
所以李選侍忽然持皇長子而邀封便是極好的靶子。
而對於朱由校一個即將即位的皇帝來說,王安都得除掉。
很簡單的道理,一個皇帝想什麽做什麽,身邊一個太監隨時通外廷?
況且王安內廷權柄漸重,不管是為了自身安全梳理內廷,朱由校都得設法除去這個障礙。
而現在似乎迎來了一個小機會,朱由校當下毫不猶豫。
就在內殿連廊,當著大臣與太監、錦衣衛的面,朱由校站住腳步,猛地從王安手上掙脫。
臉上浮現出痛苦和憤怒神色。
“大伴你安敢犯上?!”
王安懵了,隻未待他開口。
朱由校已經目視幾個淨軍太監與到場的幾個錦衣衛。
“還不速與我拿下此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