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又是五個年頭，這五年裡四角的學識更加淵博，整個人也有不一樣的精神氣，沒改變的是他的長相，仍然那麽奇怪，自小時候第一次碰巧摔死麻雀之後，他就一直很癡迷這種事情，他依然會被欺負，依然沒什麽朋友，他也完全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母，但是他現在很滿足，他能讀書，吃的也不再是窩頭野菜，時間自由，不用整日和臭烘烘的牛糞打交道，而且有自己的愛好，這種愛好在隨日都會死幾百幾千人的涼州，算不得什麽——人都會死，動物又怎樣?只要不被義父發現就好。

　　日子也是穩中向好，兩年前這鎮泉縣的教師先生在那河畔采風飲酒作詩時不慎跌落，等人發現的時候已然是泡發了，自然這白先生作為少有的文化人頂替了他的位置，收入比起那代寫強了不止一點半點，而四角也被白先生帶進課堂，不過不是學生，而是助手，因為白先生認為四角已經足夠淵博，很多事情完全可以由他來做，而且他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四角長得醜，不被人接納，在這學堂裡展現才華，也能讓人高看一分，這小孩最能傳閑話，而且會往玄乎裡傳，或許能讓四角多些朋友。

　　對四角來說這些都沒什麽關系，只是他偶爾還是會想起母親的溫柔，會想起那個精明的父親，以及那間牛棚，他現在懂很多道理了，只是真的很寂寞，再過些時日，自己也將到了束發的年齡，也就是要成年了，他自然不在乎朋友不朋友——這個年歲，都是些頑劣的，沒什麽腦子，也無所謂交不交了。

　　現今他也算是名聲在外，年歲不大，卻要被一堆小上那麽一兩二三歲的孩子叫先生，外面的商販農戶也就跟著這麽叫，倒是沒人欺負他了，畢竟讀書人總會被抬舉一些。

　　鎮泉縣有個節日流傳已久，也不知是紀念哪位先賢，反正每年四月八這天都會舉行廟會，外地的商販江湖藝人也都會提前幾日來到這裡，農戶們這幾日也會閑下來參與這場盛會。

　　四月八在這裡是比春節更加隆重的日子，官府老爺們也很重視，而白先生作為這縣裡數一數二的文化人，自然是受到邀請去宴會上，大人物們總是喜歡追求那些高雅的東西，什麽詩詞歌賦，在這節日裡就是最適配的添加劑，能調動人們情緒。

　　現今戰事也緊，雖然這鎮泉距離涼州還有那麽一二百裡的距離，但是也有不少人參了軍，這邊疆地區，人們都是神經緊繃的，這些官老爺們更是如此，所以這場宴會一定要辦的好，辦的喜慶，人們需要適當地調節釋放才能更好的完成自己的任務。

　　白先生也很重視這事情，同時他也定下主意帶著四角一起，他認為四角的才學現今已不在他之下，趁著四角還年輕，在這些達官貴人面前露露臉，要是能被哪個老爺看上，將來考取功名當個一官半職也能順利不少。他不希望這孩子被埋沒，五年多時間的相處，早就讓他把四角視作己出，雖說自己的財產能保證他自在一輩子，但人活在世上總歸要有些追求，四角這般聰慧，若是讓他做官，定能幫上很多人。

　　很快四月八這天到來，街上也是越發熱鬧，人人臉上洋溢著笑容，白先生穿著華服，四角也打扮起來，雖說那張臉仍然醜陋異常，但是這衣服穿上便能陡增一番精神，別人看到他也就沒那麽嫌厭，反倒都升起一股羨慕。

　　四角也很開心，他今早還緊張萬分，但悄悄找了一窩螞蟻洞澆了一壺熱水後，就已經平靜下來了，他很珍惜這機會，能看到平日裡瞧不起自己的人羨慕自己，那種滿足感讓他隻覺血液充盈大腦。

　　時間還早，白先生帶著四角在街上看藝人雜耍，聽說書人講志怪故事，玩得不亦樂乎，然而，在他們都沒注意到的地方，有一個老漢死死看著白先生的樣子，眼中滿是驚訝。

　　“二當家?”這老漢喃喃語到，言語中充滿著不自信，他再仔細看了幾看，這人只是長得相似，但氣勢卻遠不及當初那張揚的二當家，只是快二十年了，人有變化也是常態，他又開始遲疑，不敢確定，但看著這人被人簇擁著，想來是個名人，便向人打聽起來。

　　“你是外地來的吧，這白山靜白先生可是我們鎮泉學識第一位，誰家寄書信不得經由他代筆?今日這宴會，那些官老爺也對他奉為上賓，可算是紅的發紫的人物，誰人不仰慕?”找了個富態的婦人，這婦人聊起白先生是熟的像米湯一樣不能再熟了——以前書塾裡的老學究不近人情，從不會管這書信的事情，白先生人好，對誰都是客氣至極，沒什麽架子，自然受人喜愛。

　　道了聲謝，這老漢略微思索一下，默默然:“白山靜，二當家倒是姓白，可我只知道他姓白，名甚倒是未曾曉，隻記得他道上號黑狸。”但是這姓對上了，老漢心中便肯定了七分，只是他很疑惑為什麽二當家會在這裡。

　　原來，約莫二十五年前，這涼州有個盜匪寨子，喚作“奶頭山”——盜匪粗鄙，佔了這山，又覺這山遠遠看著像女人的胸脯，便起了這麽個諢名，當時只是個小勢力，只不過當家的武力值超群，勇猛善戰，而且熟悉這山的結構，傍著這山頭，搶劫過路商販，官府組織幾次清繳都是無功而返，甚至被這幫匪徒在這山林中搞的損失慘重，最後因為他們勢力不大，能造成的影響力一般，剿滅難度又大，最終不了了之。

　　後來山上來了個白淨書生，雖說是書生，卻是滿身張狂，他不請自來，大當家親自擒了他，卻看上了他的能耐，不到半個月便上位當了大當家欽定的二把手， 他有了權力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改了這山頭的名號——六合山，大家雖然不解，但自這以後就這麽自稱了。

　　這書生確實是有本事的，短短五年時間，六合山寨就已經成了一個官府無法可管的地界，他們吞並了周邊很多地盤，手段之殘暴，只能說令人發指，最出名的便是那個書生模樣的人物，他心狠手辣，猶好屠殺，甚至連婦孺都不放過。

　　這六合山曾經只是搶劫什麽過路人，很少去周邊村子，然而自這書生當權，他們便以保護為名，施行恐怖統治，到最後，甚至這地界過都不能過，後來還是涼州太守出面，帶著軍隊鐵騎進行談判才讓他們消停下來，然而他們領地內的百姓仍然是苦不堪言。

　　事情自十五六年前出現了改變，據傳說這號黑狸的書生人物一夜之間白了頭，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沒了他給的策略，這山寨也就慢慢的固守自己的地界，不再擴張，手段也有緩和。

　　這老漢便是那會兒跟著大當家二當家打天下的老人之一，這黑狸一夜白頭倒是不假，許是作惡多端遭了報應，他擄來的娘子給他生了個孩子，卻是奇形怪狀不似人樣，沒撐過一天便夭折了，那小娘子也是趁著別人不注意跳下了山崖自盡，寨子裡的人都知道，雖然這女人是擄來的，但二當家唯獨對她疼愛有加——傳說二當家就是為了這個女人才上的山寨。那天二當家在院子裡，呆呆看著一大一小兩具屍體，久久不說話，大當家許諾給他更多更好的，也不見他應答一聲，之後二當家便逃了——以前隻當是死了，現今看來是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