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次遇到這種既能打,又能說的家夥。
武松被氣笑了:“辯就辯,你這廝想辯些什麽,速速說來!”
大漢先將雙手在衣服上擦淨,又在懷裡掏出一張疊得方正的白紙:“你說,天底下沒有比你家兄長更直得投的人,俺可不服!
想這橫海郡,號稱當世孟嘗的柴進柴大官人,就比你身邊這位講義氣得多了。”
注意力都在紙上,大漢沒有發現,在場眾人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他小心張開白紙,指著紙上四個大字對武松說道:“看到了沒?
認得字不?
瞧你這個莽樣。
俺就知道你不認字。
且等俺讀給你聽,恨地無環!
這是柴大官人給俺卞祥起的綽號!
想俺一個在河北佃種耕地的雇農莊客,與他這位世居滄州的龍子鳳孫,那是十八杆子都打不著的關系。
可柴大官人卻是賞識俺,讓那俠客茶館的說書人,四處為俺揚名。
若非俺去東京投軍被拒,還不知此事哩。
你這位兄長,能與俺家大官人相比嗎?”
卞祥,晉王田虎麾下,官拜右丞相太師。按書中記載,他本是莊家出身。
兩條臂膊,有水牛般氣力,擅使一把開山大斧和長槍。
武功精熟,能與九紋龍史進交手三十余回合不分勝負。
花榮看不下去,同史進一起並他,他又力敵二人圍攻,足足三十多個回合不敗。
除去以上,卞祥在書中還有兩次高光時刻。
第一次是當田虎戰敗,準備北上投靠金人。
偽晉滿堂文武,唯有這位耕田出身的漢子挺身而出,竭力反對,寧做漢鬼,不賣祖宗。
第二次是被宋江招降之後,隨軍征討王慶的期間,他爆發狀態,一回合秒殺淮西猛將酆泰。
既有民族底線,又有一流實力,屬於柴進最想收服的第一批人才。
故而,當蕭讓和金大堅在山東、京畿把豪傑酒店和俠客茶館開設起來後。
柴進就讓麾下的說書人,在所有俠客書館說書幫卞祥揚名,看看能否吸引對方慕名來投。
現在看來,成果可喜!
卞祥投軍不成,果真轉來滄州。
看他這幅樣子,明顯很滿意自己給他安排的綽號。
柴進站在一旁大感欣慰,武松可不慣著卞祥。
他先收刀入鞘,然後指著卞祥大笑起來:“你這廝,張口就說別人是個莽的,可在我看來,你自己卻是一個瞎的。
大官人當面都不認識,還得意洋洋,拿他賜予的綽號出來顯擺,真真笑煞我了。”
“咦,你這話什麽意思?”卞祥愣了一下,旋即他張大嘴巴,猛然看向柴進:“難道恁就是……”
“卞祥兄弟,我就是那滄州柴進。”柴進雙手抱拳,說完轉身,將一直沒有上場機會的酒店掌櫃招了過來:“此處酒店,也是我麾下產業,若是不信,你可以問一問他們。”
看到掌櫃與夥計紛紛上前證明,卞祥哎呀松開斧頭,對著柴進推金山倒玉柱地拜下:“河北卞祥,拜見柴大官人,望大官人寬恕俺先前冒犯。”
“兄弟快快起來!”柴進一邊說著,一邊招呼武松幫忙,好不容易才把不停磕頭的卞祥拉了起來。
看著退到柴進身後的武松,卞祥咧嘴一笑:“這位兄弟好大的力氣,莫非便是大官人座下【伏虎】武松武二爺?”
“甚麽二爺!大官人抬舉,底下人叫著玩而已,卞兄弟莫要當真。
只是那【伏虎】二字,兄弟從何處聽來?我可沒有這個綽號。”武松不斷擺手,他投靠柴進這一年,一直呆在莊上,不明白自己在哪多了這個霸氣綽號。
柴進與金大堅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卞祥大聲喊道:“二爺休要拿兄弟耍笑,伏虎武松,屠龍孫安,莫說在山東綠林,連河北的江湖都傳遍了。”
想到卞祥珍重藏在懷裡的恨地無環四字,武松連忙看向柴進,內心雖有萬千感激,可都堵在嗓子,硬是說不出來。
就在此時,幾句話突然從角落傳了過來:“身軀凜凜,相貌堂堂。
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
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雲之志氣。
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
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間太歲神。”
“這,這是在說我麽?”看著尋聲過去的柴進,武松眼眶發紅,低聲自語。
金大堅感慨道:“早在去年年初,大官人就給二爺寫下這首讚詞了。
後面,我和蕭書生在橫海郡附近,開了第一家俠客茶館。
大官人就讓那幫說書人在說書之余,尋機幫二爺揚名了。”
“去年年初?”武松再次震驚:“那時候,俺還在清河廝混,與大官人素不相識呢。”
“哈哈,要不,我與蕭書生經常感慨,如果世上真有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的神人,定是我們這位柴大官人了。”
武松與金大堅說話期間,柴進帶著卞祥,已經走到開口那人的面前。
正是那個背靠柱子,腰胯短刀,存在感比掌櫃還低的吃麵青年。
豪傑酒店店規:
凡來往江湖人,能舉百斤石鎖,即供酒肉一頓;
能舉兩百斤石杠鈴,除了酒肉,還提供一夜宿頭,隔天要走,還送五兩盤川;
若你能舉起三百、五百、乃至千斤, 你所能得到的待遇和福利,那就更不用說了。
柴進見到桌上吃了一半的清湯素面,便知此人不僅舉不起最輕的百斤石鎖,而且在經濟上也很窘迫。
暗示跑堂撤走對方吃剩的面條,柴進拉住對方胳膊笑道:“正所謂,相逢即是有緣,兄弟若不嫌棄,一起坐下喝兩杯如何?”
青年聞言大訝,剛才冒昧插嘴,他就有些後悔了。
想他一個在家鄉混不下去的閑漢,莫說結交柴進這位名滿天下的當世孟嘗。
就是對方小弟的小弟,怕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
此次衝州過府趕來滄州,他正是想上柴家莊碰碰運氣,看能否在柴進門下尋份過活營生。
今日僥幸遇到真人,不刷上一波存在感,他實在有些不甘心。
抓住眾人說話空檔,大聲念出武松讚詞。
沒想到,柴進不僅沒有動怒,更是不嫌他本領低微,反而溫言以待,邀他共進酒席。
狠狠抹了一下眼眶,青年退後兩步,屈膝拜下:“小人劉通,拜見柴大官人!俺與卞祥哥哥一樣,也是河北人氏,因在家鄉打死人命,故而四處流落,還望大官人垂憐收錄。”
“即是同鄉,何不早說?”卞祥咦了一聲:“若被鄉老知道,俺獨自喝酒吃肉,卻坐看同鄉吃尼姑面,俺的脊梁骨還要不要了?”
“無名之輩,說出來,恐汙尊耳。”劉通滿臉羞慚,連忙拱手致歉。
柴進見此人落魄,談吐卻有些不凡,驟然想起一人:“河北有一個日行三百裡的好漢,綽號飛毛腿,莫不成就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