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堂上,梁師成屈指輕扣交椅扶手,他目光時而看向趙元奴、金大堅,時而掃過手邊的印匣,陷入了沉思之中。
趙元奴與金大堅也不開口催促,前者笑容如花,後者目光坦然,一起等候眼前內宮權宦的最終決定。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梁師成抬起頭來,目光森然盯著二人:“他柴進,就那麽篤定,咱家會幫他?”
一看這隱相似乎有意翻臉,金大堅大急,剛要說話。
趙元奴搶先一步,張開檀口:“大官人說,梁中官為官家盡了一輩子的忠。眼下春秋漸長,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百年之後,如何為小蘇學士盡孝了。”
僅僅數句,頓時讓梁師成由怒轉喜:“好好好,柴大官人說得有理!
沒錯!
自古以來,忠孝難全!
咱家活著為官家盡忠,死後也該隨侍俺爹於九泉之下,為他老人家盡盡孝心了。
有勞元奴姑娘為咱家做了決斷,來人,將庫房裡第三個盒子的東西取來。”
片刻之後,一個青衣小童捧著一隻朱膝托盤,盤中的紅綢上擺著一對白玉手鐲。
金大堅本行是刻印,他對玉太熟悉了,一眼就知道這對鐲子不尋常,輕輕對著趙元奴搖了搖頭。
這個時候,梁師成已叫人收起印匣。
看趙元奴有些猶豫,他撫掌大笑:“莫小看了這對鐲子,這是官家讓咱家給韋妃誕辰準備的禮品。
今日高興,咱家借花獻佛,祝元奴姑娘和柴大官人琴瑟和鳴,百年好合,也順帶跟二位結個善緣。”
聽梁師成說到這,趙元奴不好推辭,只能選擇收下。
雙方初步達成交易意願,接下來的事兒就容易談了。
隔日,早朝。
宰相王黼,上表奏事,大致內容就是近期柴進一案,鬧得整個東京城沸沸揚揚,也該到了解決的時候。
趙佶正愁沒台階下呢,一看王黼願意出頭,趕緊詢問他如何解決。
王黼與乾爹梁師成對了一下目光,朗聲奏道:“臣聽聞,這柴進手持丹書鐵劵,以往在那橫海郡,行事做人,甚是驕狂。
此遭,雖說沒有犯下謀逆的大罪,但是在天子腳下,鬧市之中,一日之內,連害七八條性命,委實駭人聽聞。
臣提議,先削柴進爵位,再剝其族長之位,另在柴氏族人之中,選性良溫順長者繼任族長,接管丹書鐵劵。
至於柴進,削為平民,沒收田產,子孫後代,永不錄用為官。”
王黼話音剛落,滕府尹等人紛紛站了出來:“王大人所言甚是,臣等附議!”
趙佶見狀大喜,也顧不上傻眼的高俅了,他正待拍板,站在旁邊的梁師成低聲提醒一句:“禦弟……”
“王卿所言,甚合朕心。
只是朕在艮嶽,金口玉言,認那柴進為弟……”趙佶故作無奈,搖頭歎了一聲:“唉,罷了罷了。禦弟一說,無需再議了。來人,傳朕旨意,柴進一案,以王卿所奏條陳判處,隻免去籍沒家產一項。”
“官家聖明!”
……
當天下午,開封府衙。
看到幾個服緋的官員簇擁著一名紫袍男子走出來,外頭圍觀的百姓們,瞬間爆發出一陣歡呼。
“柴大官人出來了!”
“萬幸萬幸,終於放出來了。”
“萬幸個鳥,你沒聽說,為了除掉那高衙內,柴大官人這次,不僅爵位被削掉,連族長之位都丟掉了。”
“何止?俺在禮部尚書家幫閑的表弟告訴俺,原本是連家產都要抄掉的,可是官家最終給免了……”
“什麽啊,這是那鳥……這是官家想趁機礙掉那禦弟承諾,乾脆抹了那一條,當做全了互相的情面呢。”
……
面對眼前陣陣呼聲,柴進不停拱手致意。
足足過了盞茶時間,民眾終於陸續散去。
柴進轉過身來,對開封府大理寺以及刑部幾位主官說道:“有勞諸位大人久等,柴某就此告辭了。”
“柴大官人,這個天寧節,官家過得很不順心,但願恁出城之後,不要再來了。”王黼面色不善,語帶警告。
其他幾個官員,有人冷眼相看,也有人催促柴進趕緊離開。
只有滕府尹歎了一口氣,語帶雙關提醒道:“此去滄州,山高水長,行路坐舟,大官人需得謹慎一些。”
……
可能擔心柴進還要搞事,也可能在擔心高俅忍不住在城內動手影響不好,趙佶讓王黼帶來一隊禁軍,將柴進‘禮’送出城。
城外的長亭,熟悉的環境。
上次在這裡擺酒送別林衝,今日,柴進在這邊與久候多時的金大堅等人相遇。
“今日哥哥脫離牢籠,就此天高雲闊龍遊四海,應滿飲一杯。”趙元奴雙眼含淚,斟了滿滿一杯美酒舉到柴進面前。
柴進哈哈一笑,接過仰頭飲下:“好好好,這兩年來,委屈了妹子,此遭便隨我一起前往山東吧。”
“奴家連青玉樓都賣了,恁要是趕奴家走,奴家可真無處可去了。”趙元奴白了柴進一眼,語氣多少帶點幽怨。
柴進有些尷尬,倒不是他對這妹子出身帶有偏見,實是對方年齡太小了。
十四歲啊,這個年齡太犯罪了!
尤其二年前,柴進叫蕭讓將她從老鴇手上買下來的時候,這丫頭還是一顆豆芽菜呢。
當初蕭讓將她帶來滄州見了一面,柴進一邊請名家訓練她的才藝,一邊抄些後世詩詞幫她揚名。
柴進身份特殊,沒辦法輕易離開滄州,趙元奴遠在開封,這兩年來,二人一直用書信來往。
信上所談之事,不是哪家王公貴族的隱私,就是北方遼國的情報。
在柴進心中,他把這小丫頭當手下,當妹妹,就是沒有看做女人。
若非前不久,蕭讓忍不住提醒他,柴進真不知道,僅是一面之緣,這個丫頭會對自己起了心思。
金大堅憋著笑,站在一旁瞧熱鬧。
直到柴進幾次打眼色過來,他終於上前幫忙解圍:“大官人,安仁村的聞教授說了,他可以給恁一個說服他的機會。俺瞧日頭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