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雖不知道這個問題與現狀有何關聯,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做出了回答:“熏肉干、采集可食用植物與菌類、有時候也會用這些和居住在森林周圍的居民交換一些麵包、牛奶什麽的……”
說完她便立刻意識到了普拉斯佩羅為什麽會提出這個問題,當即神情嚴肅地補充道:“如果你是在想我是不是靠依靠掠奪森林的源質來維持生活的話,大可不必。”
“熏製用的肉脯都是取自剛自然死亡沒多久的動物屍體,其他采集物的量也是嚴格控制在森林生態容許的彈性范圍內,並不會對森林的恢復產生任何影響。”她一邊解釋一邊站了起來。
“嗯,畢竟你可是一位巡林,森林對於你來說就像是身體的延伸一樣。”普拉斯佩羅替塞勒涅把話說完之後,接下來的問題更顯尖銳:“但那這對父子呢?”
“僅從一名巡林的角度來看,你是否認為他們的境遇是罪有應得?”
面對這近似於指控的提問,塞勒涅倒是回答得十分從容:“森林告訴我,他們目前所索取的東西、完全沒到需要一個人付出他生命來填補的程度。”
“所以如果他們真的傷害到了森林,就算沒有沙裡夫,你也會出手麽?就算他們是為了救一位妻子、一位母親。”普拉斯佩羅不依不饒地追問。
“如果我本來就身處在森林,那麽我會在他們做出‘會徹底傷害到森林的行為’前就製止他們;如果因為我的瀆職(離開了森林)而讓森林遭到了損害,那麽該付出代價、並為此負責的人是我。”
“正如你之前所說的,我可是一位巡林。”
塞勒涅松開了捂著右眼的手掌,目光灼灼地迎上了普拉斯佩羅那有些不懷好意的視線,似乎是在質問他——這個回答你滿意了麽?
“呵,小鬼。”普拉斯佩羅滿意地笑了:“看來我那老朋友確實把你教得不錯。”
他走過去作勢要摸摸塞勒涅的頭,卻被塞勒涅一臉嫌棄地拍開了手。
“我可不需要你來評價……”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扭過頭低哼了一聲,但意識到他說了什麽以後又不得不回過頭來望向了那張惹人生厭的臉龐,“等會?”
“所以你真的認識芬裡爾多大人?”
塞勒涅聯想到他之前所說的,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急切地問道:“你和芬裡爾多大人到底是什麽關系?為什麽你之前會說我身上的狼血之間有一些淵源?”
“無可奉告。”普拉斯佩羅攤開雙手、聳了聳肩,“這也是真的。”
“你!”塞勒涅的臼齒狠狠地咬合在了一起,她大幅後拉右肘,蓄勢一拳對準這個可惡之人的腹部轟了出去。
“暫時性的而已。”普拉斯佩羅稍稍一側身就躲過了這更多是用於表達態度的一擊,接著後退一步,順勢從塞勒涅的手中掙脫開來,“等這個事情結束,我自會跟你全盤托出的,你現在再怎麽著急也沒用。”
他理了理被抓皺的外套,“這話我應該也不是第一次說了。”
“……你最好是。”
塞勒涅深深地瞪了普拉斯佩羅一眼,然後轉過身,看向了森林的某個方向。她做了次深呼吸,一邊摁壓起指關節,一邊在哢哢聲中問道:“我們接下來怎麽辦?還是按照昨天預定的那樣先帶你去芬裡爾多大人的埋骨地嗎?”
“當然,雖說我們的時間還算充裕,但提前先把準備全都做好總不會錯。”
“那就走吧。”
塞勒涅活動了下身體,然後頭也不回地奔跑了起來,普拉斯佩羅則重新啟用了飛行術,飄上半空,毫不費力地跟了上去。
“不需要我抱著你了麽?”某人壞笑著詢問。
“你想都別想。”另一位則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
……
得益於坐騎的優越,沙裡夫在於下午三點時分便趕回了他的城堡。
此時太陽與地平線之間尚且還有一大段距離、天邊的雲彩也未聚集成帶來大片陰影的積團、陽光恰到好處地灑在了大地上、自遠方而來的微風則一視同仁地輕撫著每一個人的身體與心靈。
今天下午天氣不可謂不讓人心情愉悅,但沙裡夫此時卻無心去享受一段愜意的下午茶時光。
他剛一下馬便把夜的韁繩交到了馬夫手上,自己轉頭就提著那柄被包起來的詭異長劍大步流星地朝著堡內教堂的方向而去。途徑路上遇到的仆人看到歸來的城堡主人後,不管手裡有沒有在乾活,皆是立刻起身朝他低頭行禮、動作出奇一致;而沙裡夫在維持前進步伐的同時,竟也一一點頭予以了回應。
另一邊,阿爾弗斯此時正坐在教堂內的長椅上,看著微微透光的彩繪玻璃靜靜思索著什麽。
緊閉的大門仿佛在分割空間的同時,也把他與世間的喧囂隔開,但這份獨屬於他的靜謐很快便被沉悶的吱呀聲所打破。
陽光射入教堂,順著長椅旁的兩排長槍鋪就了一條金色的地毯,而這條光芒鑄造的道路盡頭,赫然是那已經空蕩蕩的十字刑架。
沙裡夫正提著長劍,站在光芒的起點之上。
“您回來了,少爺。”阿爾弗斯從長椅上站起,轉過身,躬身行禮。
“嗯……”
沙裡夫用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回應了一聲,一邊拆解起長劍的綁帶,一邊徑直朝裡走去,不是鍾鳴勝似鍾鳴的腳步聲輕輕地在大廳回蕩。
教堂的最裡面是一個向上壘砌了三層的半圓形台階,失去了拘束對象的十字架正沉默地矗立在台階之上,其兩端鎖鏈的向下垂落、切面光滑可鑒,而被打開的鐐銬則散落在地台上。
但沙裡夫對此不甚在意,就好像這些東西背後所代表著的意味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他只是隨手將拆解下來綁帶丟給了一旁的阿爾弗斯,然後慢步走上了台階,在距十字架兩臂長的地方停了下來。
其腳尖前方的地面上嵌有一個四拳大小的石質梯台,梯台所在的位置,才是這個台階的正中央,那看起來最顯眼的十字架反倒是後面才被人裝上去的。
而台座的中央則留有一個楔形的凹痕。沙裡夫雙手握住劍柄,神情肅穆地將長劍插了進去,劍刃與台座嚴絲合縫地融為了一體。
他後退一步,在這柄黑與紅交織的長劍面前單膝跪下,一手搭在劍鍔上,一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將額頭抵在了劍鍔處的寶石上,輕聲言道:“我們回家了,先祖。”
嘭咚——
隨著最後一個音節的落下,這柄被他尊稱為“先祖”的長劍似乎以一聲輕微的鼓動回應了他的呼喚。
暗沉的劍身如螢石般逐寸點亮,散發出如寶石般通透的鮮紅光芒。與之一同浮現的還有那如同血管和植物根系般交錯縱橫的樹狀脈絡,以鍔與刃的交界處為起點,爬滿了整個劍身,並迅速蔓延到了台座之上。
在這之後,數十條由光芒構成的紅色絲線從劍柄另一側的寶石中鑽出,在空氣中蜿蜒行進,溫柔地沿著沙裡夫的手掌攀附而上, 包裹住了他的手臂、肩膀和半邊臉頰,就好像是在輕撫他的身體一樣。
而沙裡夫則是露出了一副享受著“母親懷抱的溫暖”般的孩子表情。數秒之後紅線悄然而迅速地收了回去,一切都恢復了原狀,就好像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阿爾爺……”沙裡夫收回左手,站了起來。他抬頭看著面前的十字架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放她走的?”
“昨天上午,少爺。”阿爾弗斯不卑不亢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昨天上午麽……”沙裡夫捏住了下巴,“那你應該也給予她其他幫助了?”他偏過頭,眼光中沒帶有任何指責的意味。
“當然,讓一位出征的戰士吃飽穿暖是最基本的禮儀。”
“哈,本來我還想和塞勒涅聊幾句的……不過,這樣也未嘗不可,畢竟——”沙裡夫笑了笑,回過頭來,倒映著彩繪玻璃的雙瞳中閃過一絲別樣的色彩,“如果我那遲來的成年禮上沒有任何波瀾也未免太過無趣了。”
“希望你能原諒我的僭越。”
“阿爾爺,不必擔心。”沙裡夫神情愉悅地走下了台階,來到阿爾弗斯的身旁,拍了拍老人的肩膀:“不曾怪罪,談何原諒?就讓我和她之間的閑聊留到後天晚上好了,反正她一定會在那個地方等著我。”
“啊!對了。阿爾爺,能麻煩你去準備兩人份的紅茶麽?難得的好天氣,來客廳陽台陪我聊會天吧,我先去洗浴更衣。”
他朝著教堂外面走去,阿爾弗斯緊隨其後。
“樂意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