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幫助?”
“我需要你與我一同阻止沙裡夫取得芬裡爾多的靈骸。”
“您說……芬裡爾多大人的靈骸?”蕾拉修女眉頭緊鎖,在同排的另一條長椅上重新坐下。
“……等一下,沙裡夫大人要芬裡爾多大人的靈骸做什麽?”她的語氣裡帶著濃重的疑惑。
“簡而言之的話,他想用芬裡爾多的靈骸親手煉成屬於自己的定罪之劍。”
“屬於自己的……定罪之劍?”
“我還是從頭開始講吧,”嵐將右膝搭在了左膝上,雙手在身前交握,“你應該知道科羅拉裡昂家族的稱號是什麽。”
蕾拉修女不假思索地報出了其名諱:“‘費爾倫德之劍’,又稱‘天譴之劍’。”
這個問題但凡對於費爾倫德六大家族的構成稍微有過了解的人都能回答得出來。
“對,那你對科羅拉裡昂家族的成年禮又了解過多少?”嵐繼續提問。
“嗯……我聽說好像也和劍有關?”她略微思索了會,不是非常確定。
“沒錯。科羅拉裡昂的每一位直系成員,不論男女,自幼都會在長輩的指導下開始修習劍術。如果他們在成年禮之前決定繼承家族的‘天譴之劍’這一稱謂、擔當起‘確保費爾倫德律法所裁定的判決能夠被切實地被實施’——這一職責的話,那麽當他們舉行成年禮的時候,便會在流程裡面增加兩項——宣誓,以及,授劍。”
“即,宣誓自己將以生命維護費爾倫德律法所代表的公正、確保能夠將判決落實在罪犯身上、在卸任之前不結婚、不生子、不再踏進主家一步——這三條後,通過科羅拉裡昂家族的秘法,以宣誓者自身的外象力為基底來給他們錘煉出一把隻屬於他們自己的‘定罪之劍’。”
“舉行這個儀式的,通常是科羅拉裡昂的當代家主。而在沙裡夫的成年禮上,科羅拉裡昂的上一任家主、也就是他的爺爺,卻當眾阻止了自己的兒子為自己的孫子舉行授劍儀式。”
“……這其中有什麽緣由麽?”蕾拉修女深感詫異。
“因為在他爺爺看來,這個儀式注定失敗,”嵐伸出了一根手指,“雖然整個家族之中,除了負責舉行儀式的家主以外加起來也沒幾個人知道,但這個儀式確實是有一個特殊要求的。只不過通常情況下,也沒人無法滿足這個條件罷了。”
“您的意思是……沙裡夫大人是唯一一個不滿足這個要求的人?”
“至少在他爺爺看來,沙裡夫不滿足。”嵐點了點頭,“那個儀式要求受禮者的手上不能沾過無辜者的血。”
“什麽?”蕾拉修女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而嵐也給出了相應的解釋:“他爺爺知道沙裡夫在少年時期殺過一個同齡人。”
“……”
蕾拉修女忽然覺得,這個聞所未聞的秘辛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看起來你對此並不是感到特別驚訝。那個要求的定義雖然看起來很寬泛,但總的來說,可以將其視為‘你不能殺一個你會覺得有愧於心的人’。”
“爺爺知道自己孫子的手不乾淨,他也不想讓其他知道這個條件的人察覺這個事情,否則沙裡夫必將遭到審判,經由沙裡夫父親的手。”
“所以他在一個錯誤的時間,用了一種最難堪的方式,徹底改變了沙裡夫的人生軌跡。”
“這大概也是那位老人這一生中做過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不論對誰而言。”
對此,蕾拉修女深表認同。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麽,左手抱肘,右手抵住在了嘴唇上方,陷入了沉思。
她記得自己曾從霜月城的老人那聽說過——
沙裡夫·法拉裡斯·科羅拉裡昂這位原科羅拉裡昂家族第一順位繼承人之所以會被剝奪繼承權,貶到這種北境之地來,就是因為他當年在成年禮上,大鬧了一場,好像還打傷了他的爺爺,這才以一種等同於被流放的姿態來到了霜月城。
至於那個儀式的特殊要求……
蕾拉修女開始在腦海中一點一滴地構築自己所認知的沙裡夫·法拉裡斯·科羅拉裡昂的形象——對於規則近乎病態的崇尚;會對違反規則者毫不留情地施加鞭笞;對主家人員不加掩飾地表示憎惡;卻又不允許任何人對“科羅拉裡昂”之名出言不遜。
以前蕾拉修女還以為現在的沙裡夫大人之所以會變得如此偏執瘋狂,是因為被家族剝奪了繼承權並流放至此地所致。但現在看來,因果關系其實恰恰相反,正是因為他骨子藏著那些可怕的東西,所以他才會以這種扭曲的姿態扎根於霜月城。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雖然還有幾個疑點暫時還不知道答案:比如為什麽前任家主一定要在進行成年禮的時候阻止,而不是提前就不讓沙裡夫參加這點;再比如沙裡夫大人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而殺了一個同齡人,而且還一直沒被他爺爺以外的人察覺這一點……
但,有一點毋庸置疑。
“既然家族拒絕為他授劍,那麽他就自己為自己加冕……所以,沙裡夫大人找到了一種能自己煉成‘定罪之劍’的方法,而那個方法需要用到芬裡爾多大人的靈骸?大人,是這樣嗎?”蕾拉修女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沒錯……這個事情主要涉及到了一段發生在兩百余年以前的科羅拉裡昂家族和白森堡的主人之間的隱秘往事。我估計主家那邊根本就沒保留有對這件事情的記載,畢竟那也算是他們的一大汙點,要不然他們是絕對不會讓沙裡夫踏足白森堡一步……”嵐有些地無奈地轉換了話題,“此事暫且不提,現在最關鍵的是,一旦沙裡夫對芬裡爾多的靈骸動了什麽手腳,如今靠著芬裡爾多的源質維系著所有動植物生命更迭的霜月森林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我想這是每一位霜月城居民都無法接受的事情,除了沙裡夫自己。”
“大人,我不明白……”
短暫地思索之後,蕾拉修女問道:“如果事情真如您所說的那樣,您應該去索求援助的,不應是我,而是科羅拉裡昂家族的人才對。”
“他們家族的人?”嵐緩緩搖了搖頭,他離開了座位,轉而坐在了長椅的扶手上,“那群人能幫到我什麽?是幫我打敗沙裡夫,還是幫我保護森林?如果我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殺了沙裡夫的話,那麽我不需要尋求任何幫助,蕾拉修女……那甚至不值得我去費心。”
他所陳述的話語中不帶有哪怕一絲的傲慢和自大,平淡得就像是在稱述一件客觀存在的事實。
“然而實際情況是,我需要救他。而且要救的也不單單是他的肉體,更重要的是他那被執念所完全扭曲的心靈。在這件事上,赫莉奧絲無能為力,她的戰士也不例外。”
“……”蕾拉修女對此不置與否。
“蕾拉修女,還記得我之前是怎麽跟你說的麽?”
“您是說?”
“‘至少’。”嵐朝著面帶疑惑的修女,緩緩地吐出了這個詞。
“!”
看著蕾拉修女此時的表情,嵐便知道她已經明白自己意有所指的是什麽東西了,他幽幽地說道:“其實那個儀式本不會失敗……”
“……”
這句話有兩種解釋方法,而從結果合理推斷,蕾拉修女認為顯然是更壞的那個情況……
“至於現在……”嵐仿佛在考慮怎麽開口,略微停頓了一下,“如果將現狀比作一盤棋局,將我的目的比作取勝的話,那麽你就是我‘將軍’過程中的一顆必不可少的棋子。”
“我需要你的幫助,蕾拉修女。”嵐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的訴求,眼中的星雲正在緩緩翻騰。
蕾拉修女還是第一次見到嵐的這種眼神。
不,不對。
應該說,是他第一次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而那眼神所代表著的,是認可與信任。
“大人,我能否再問您一個問題?”她低下了頭,輕聲言道。
“請說。”嵐欣然應允。
“您……為什麽這麽執著於救沙裡夫大人。”
“於他人,我受了某人的拜托,他想要沙裡夫活下去;於自己……”
嵐將自身的重量從扶手上挪開, 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站到了大地母神的神像面前後才再次開口:“蕾拉修女,你知道沙裡夫的過去麽?”
蕾拉修女搖了搖頭:“除了他來這裡的原因,其他一無所知。”
“早在‘它’變成沙裡夫·洛倫·科羅拉裡昂……或者說,你所知的那位沙裡夫·法拉裡斯·科羅拉裡昂之前,我就已經關注‘它’很久了……很久很久。‘它’的每一次哭喊,在我聽來都振聾發聵。”
嵐對沙裡夫的代稱在這一刻開始,從他變成了‘它’。
作為侍奉大地母神的神職人員,並且還在霜月城的修會裡擔任著‘告解室的母親’這一職位的蕾拉修女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是因為‘它’很痛苦?”她覺得自己或許已經理解。
“不。”但嵐卻立馬給予了否定。
“‘痛苦’一詞於‘它’而言,早已與‘活著’劃上了等號,沒人會為活著本身哀嚎……”
“‘它’只是感到絕望。”
蕾拉修女愣在了那裡,忽的,她的腦海裡再次刮起了大風。
在風中,她清晰地回憶起了夢中所見。
那位明明見過面,卻又感覺非常陌生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沙裡夫,沙裡夫·法拉裡斯·科羅拉裡昂幼年時的模樣;而‘母親’對自己說的話其實是——
“小蕾拉,請你救救這可憐的孩子吧。”
“……我明白了,嵐大人。”
蕾拉修女從長椅上起身,站到了嵐的旁邊,她的眼中有光燃起:“我會幫助您的,請您告訴我,我應該為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