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導言——I do what I should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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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修女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片陌生的森林。
沒有狂風呼嘯;亦無電閃雷鳴;
唯有那絹淚般的細雨自夜空中垂落。
淅淅瀝瀝。
蕾拉修女環繞四周,從樹木之間的空隙看去,落葉鋪滿大地,目光能及之處尋不到任何其他生物的存在。
耳邊傳來的,唯有雨落之聲。
周圍寂寥得就像一片墓地,而那些整齊林立的樹木,就是其上的墓碑。
唯有身前能遠遠地瞧見一絲細微的光亮,高牆般的白霧正緩緩從身後推移而來,似是在催促著自己前進。
蕾拉修女邁開腳步,朝著光亮的方向走去。
隨著光芒逐盛,若有若無的輕吟之聲從那邊傳來。
就好像……有什麽人在這個雨霧彌漫之夜低低淺唱。
蕾拉修女加快腳步。
快走……疾跑……狂奔。
她來到了光芒的源點。
潔白的長裙散開,萌黃與新綠交融,點綴在裙擺邊緣。
中央,是一位少女。
一位蕾拉修女沒見過,卻很熟悉的少女;
她的懷中躺著一位陷入沉睡的少年。
一個蕾拉修女見過,卻又陌生的少年。
少女似是在這等候多時了,她抬起頭,展露出了仿佛能包容萬物的慈祥笑容。
她朝著蕾拉修女招了招手。
蕾拉修女乖巧地走了過去,靜靜地在少女面前跪坐而下。
少女牽起她的手,一同蓋在了少年的手上。
“啦~啦~啦~啦~”
少女輕輕哼唱起來。
當旋律的第一個音節傳出之時,蕾拉修女也毫無障礙地一同跟著哼唱起來。
這首歌,她早已唱了無數遍。
落葉起舞,環繞在三人周圍。
少女開口:“xxx,xxxxxxxxxxx”
……
當蕾拉修女再次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景色已經轉變為了她無比熟悉的天花板。
枕頭松軟,小床溫暖,被褥間傳來的氣味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心安。
一個夢……
蕾拉修女從床上坐了起來,看向窗外。
天還未亮,整座城市仍在安眠,但她卻已了無睡意。
她拍了拍臉頰,起身下床。在黑暗與窸窣聲中,褪去了身上的睡衣和貼身衣物,從椅背上拿起一件單薄的白色粗麻連衣裙換上,再拿起放在桌上的木盆,裡面放著疊得整整齊齊的黑色修道服和毛巾,隨後離開了房間……
不久後,受洗庭——
蕾拉修女跪坐在洗禮泉前,接好一盆冰冷的泉水,高舉過頭,往自己頭上澆了下去。
“嘩啦~~~”
感受著從每一寸肌膚上傳來的徹骨涼意,她放好木盆,雙手交握,抵在眉間,專注地聆聽起膝下大地所發出的聲響。
母親,您究竟是想讓我做些什麽事情……
“吱呀——”
受洗庭的房門被打開了,一名同樣穿著受洗服、拿著木盆的老修女看著前方正在禱告的蕾拉修女稍感驚訝。
她走了過來,與她一同跪坐在洗禮泉的面前。
等蕾拉修女放下了禱告的雙手時,老修女才用盆接起了泉水,“好久沒看到你起得這麽早了,蕾蕾。”
“早安……老師。”蕾拉修女有些心不在焉地回應。
“有什麽心事麽?”
“嗯……我……”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了開口,“我在夢裡見到了‘母親’。”
“這不是好事嗎?”老修女倒是不怎麽驚訝。
在整個泰拉瑞亞,能被大地母神修會的修女用“母親”稱呼、而不是用“媽媽”一詞的存在,有且只有一個。
“但我想不起來她跟我說了什麽了……我也……聽不到她的聲音。”蕾拉修女看著從牆壁的圓洞中源源不斷地湧出的泉水,有些苦惱。
“那只能說明現在還沒到‘母親’想要你想起的時候罷了。”老修女溫柔地輕輕拍了拍蕾拉修女的背,她也是擔任過修會“母親”這個職位的人,她很清楚這種時候該做的,是順其自然。
“蕾蕾,時間還早,你可以去打掃打掃修會。”說完,她便取走了泉眼下已經接滿了的木盆,當頭澆下,開始了自己的祈禱。
蕾拉修女站了起來,朝著老修女微微行了一禮,帶上了屬於自己的木盆。
走到門邊後,她抬起頭,投向天空中那尚還能看見些許殘像的碎月,不由得在心裡歎了口氣,然後才離開了受洗庭。
……
“吱呀——”
穿戴整齊的蕾拉修女提著打掃工具,推開了祈禱廳的大門,開始為今天的晨禮做準備。
就在她浸潤好拖把,剛要開始拖地之時,就著朦朧的天光,她猛然發現在母親的大理石神像之前,站著一個人,一個身著白襯衣黑馬甲的白發陌生人。而且從身形上判斷,那應該是一名男子。
蕾拉修女愣在了原地。
現在這個點離六點少說都還有半個小時,更別說是修會的開放時間了。
要知道,作為泰拉瑞亞最普適的兩種信仰之一,大地母神的修會祈禱廳在每一位泰拉人民的心中都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存在,沒人會在這種時候來打擾大地母神;
更重要的是,修會這地方天然就享受著大地母神所降下的庇護,無形的結界會在非開放時間內持續拒絕非侍奉大地母神之人的進入;
就算你晚上有急事需要得到修女們的幫助,那也是去聯系專門設在修會門旁的守夜窗口,而不是私自進入祈禱廳內。
但就算這名陌生人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內,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蕾拉修女的直覺卻還是告訴她——那並非是一名居心叵測的惡徒。
所以,此時與其說她關心的是誰站在那裡,倒不如說她更關心這位陌生人是怎麽進來的。
她一邊緩慢地朝他靠近,一邊嘗試著開口詢問:“不好意思……現在還沒到修會的開放時間,請問……您能告訴我,您是怎麽進來的嗎?”
男子似是沒聽到蕾拉修女的聲音,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仰頭看著神像,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您好?先生?”而蕾拉修女這邊也逐漸皺起了眉頭。
隨著二人之間的距離逐漸縮短,越是能看清男子的背影,蕾拉修女的心中就越發地升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自己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這個男子。
就在蕾拉修女來到離他大概還有兩三米的位置時,那名白發男子終於有了反應。
他緩緩轉過了身來,臉龐上綴著淺笑,那雙宛如星雲流轉般紫粉漸變的眼瞳在昏暗的廳堂內分外惹眼。
蕾拉修女猛地停下了腳步,手中抓著的拖把也掉在了地上,木棍與石磚來回碰撞所發出的清脆聲響在祈禱廳內不斷回蕩。
她腦海中那些自以為早已忘卻的塵封過完,正解開了記憶的枷鎖,如潮水般湧了出來。
待到聲音停歇之時,蕾拉修女才用不敢置信的語氣詢問面前之人:
“你是……嵐哥哥?”
“好久不見……蕾蕾。”嵐微笑著回應。
……
不久之後,蕾拉修女與嵐已經坐在了位列於祈禱廳最前面一排的同一條長椅上,但物理意義上的重逢卻不代表著那與時間的洋流一同遠去的人心也能回來。
過去的種種像一根刺,梗在了他們之間。
二人形同陌路。
“我猜,你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嵐率先打破了良久的沉默。
“在提問之前……你連一句‘抱歉’都不願意說。”
“如果你想聽的話,我會說的。”
“……嗯,你說的沒錯。”
二人都留了後半句沒說,但他們都知道彼此的意思。
蕾拉修女看著面前那尊神像,嘴角漸漸帶起了弧度,“是啊,曾經的我確實有很多很多問題想要問你……”
“比如你為什麽要丟下我, 又比如為什麽你離開以後從來沒給我寫過信,一次都沒……但,”她離開了長椅,走到了神像面前,輕輕撫摸了起來,“那都過去了,不是麽?我親愛的嵐哥哥。”
“……”
“這麽一算……離你不辭而別的那個晚上是不是都已經過去十年了。”
“準確的說,”嵐歎了口氣,“十年十一個月零十五天。”
“沒想到您還記得這麽清楚……”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她笑了笑,但這並不是諷刺。
“說起來,”蕾拉修女回過頭,細細地打量起來嵐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嵐哥哥,一如我當初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那樣。時間當真在你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跡嗎?”她如是問道。
“我倒是真的希望能如你所說的那樣……”
“可惜沒有如果……對吧。”蕾拉修女俏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她也還是當年那名天真無邪的少女。
“蕾蕾,你長大了……”嵐沒有回避她那藏著光芒的眼神,輕聲祝賀:“生日快樂。”
“……”蕾拉修女聽到這個詞,不由得回過了頭,捂住了嘴,她揚起腦袋,努力地不發出任何聲音。
沉默再次降臨。
而這次,嵐選擇了等待。
“謝謝您的祝福,大人。”
當蕾拉修女整理好情緒,重新回過身時,她對嵐的稱呼已經發生了改變。
嵐接受了這種變化,表情也隨之變得嚴肅起來,他鄭重地開口:
“蕾拉修女,我需要你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