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蕾拉修女的寢室。
在和霜月城大地母神修會分會的修女長,也就是自己的老師、那位老修女說明完情況並拜托她替自己代行半天“母親”的責任後,蕾拉修女端著盛放著茶壺和茶杯的托盤,領著被圍巾和毛氈帽包裹著上半身的塞勒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先坐吧。”
蕾拉修女單手舉著托盤,插上了平時基本用不到的門栓,對著站在床前的塞勒涅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來到了自己的桌前,放好托盤,斟了一杯熱氣騰騰的紅茶,端給了這位略顯拘謹的的弗利薩少女,用眼神示意她接下茶碟和茶杯後,蕾拉修女這才拉開了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她拿起了放在托盤裡的信件,在塞勒涅面前晃了晃,信封開口處印著科羅拉裡昂家族家徽的火漆已被她拆開。
“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基本了解了。”她拉開桌子的抽屜,拿出一隻羽毛筆、配套的墨水以及一個用皮革包裹著的、大概三個攤開手掌大小的記事本。
她側身面對塞勒涅,把記事本翻了個個,斜放在桌上,從後面翻開了本子,用羽毛筆沾好墨水,開始在上面寫了起來。
“在討論怎麽阻止沙裡夫大人之前,先讓我們來梳理下目前手頭所擁有的情報吧。”
塞勒涅應了一聲,對此沒有異議。
“你對沙裡夫大人的目的了解多少?”蕾拉修女在停筆的同時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他想要進入霜月森林的禁地,接觸芬裡爾多大人的靈骸,具體要幹什麽我不是很清楚。但這個舉措對於現在還在依靠芬裡爾多大人源質維系並緩慢恢復生態的霜月森林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塞勒涅將視線從手中升騰著熱氣的紅茶上挪開,看向蕾拉修女。如今的她已然恢復了作為一名弗利薩戰士該有的眼神,“身為森林僅存的巡林以及芬裡爾多大人子嗣,我決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種情況發生。”
蕾拉修女點了點頭。
她現在還隻了解到這種程度麽?
她一邊寫著一邊補充道:“根據我所掌握的情報來推斷,沙裡夫大人應該是想要抽取芬裡爾多大人靈骸裡面的源質,用一種從白森堡塵封的典籍裡面找到的秘法,來煉成一把作為他們家族之人象征的靈魂之劍。”
“抽取芬裡爾多大人的源質……來煉成作為一把劍?”
塞勒涅重複了一遍,似乎是有點不敢置信。
“沒錯,阿爾弗斯大人你不是已經見過了嗎?他就被授予了這種劍,他們稱其為——‘定罪劍’。”
“而在沙裡夫大人的成年禮上,他的家族拒絕為他授劍,所以他想要親手為自己所缺失的成年禮親手劃上句號。”
“那種劍是什麽特別的神兵利器嗎?”
“據我所知,是比普通的刀劍強上不少,但相較於由人精心製作的附魔武器來說,可能還有一些距離;雖然在他們執行判決結果的時候會附加上家族誓約的威力,但更多的時候,只是作為一種象征物使用。換句話說,象征意義大於實用意義。”
塞勒涅陷入了沉默,她的嘴唇嗡動了兩下,抓著茶杯和托盤的手微微顫動。
“怎麽了嗎?”做完記錄的蕾拉修女放下筆,關切地詢問。
“……開什……”
“嗯?”
“開什麽玩笑!”塞勒涅蹭地一下站了起來,連帶著手中的紅茶都上下抖動了一下,“就因為這種理由嗎?就因為這種荒謬的理由他就要置整個森林的生靈的性命於無物嗎!那個混蛋再怎麽以自我為中心也該有個度吧!”
蕾拉修女歎了口氣,神情也跟著變得嚴肅起來:“所以我們才要想辦法阻止他不是嗎?”
她的話語如同冬日早晨那清冽的冷風,自塞勒涅心間穿堂而過。
“……抱歉。”冷靜下來的塞勒涅重新坐回了床上。像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失態一樣,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其中的熱茶。
唔。
對於一匹幼狼來說過高的茶溫讓她不禁偏過頭吐了吐舌頭。
桌邊那位善解人意的修女隻當自己什麽都沒看到,她重新提起筆,沾了點墨水:“無論那個理由在我們看來有多麽難以理解,但於沙裡夫大人而言早已成為了他那執妄而扭曲的心靈中唯一的夙願。他會為了實現這個夙願不擇一切手段,這點毋庸置疑。”
蕾拉修女捏了捏額頭,“我再確認一遍吧,沙裡夫大人是得等到今天晚上才能確認芬裡爾多大人靈骸所在的位置,沒錯吧?”
“確切來說,一定得是在沒有任何陰雲遮掩、能很清楚地看見月亮的夜晚,‘埋骨地’才能被觀察到存在。”塞勒涅伸出了一隻手摘下毛氈帽,放在了大腿旁邊。
她看向窗外,無意識地抖了抖耳朵,“但按目前的天氣狀況來看……”她將頭轉了回來,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是的,今晚。”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接觸埋骨地之後,就算知道正確的方法,想要讓保護結界解除也得等待七十二小時左右。也就是說,從今晚碎月升起開始算起,我們還有三天的時間。”
“我明白了……話說回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蕾拉修女重新看向塞勒涅:“有件事我很好奇,沙裡夫大人他真的能在偌大的森林裡準確地找到埋骨地的位置麽?”
“他之前從我手上取得了由我們那一族所繪製的森林詳細地形圖,之後我又在那上面把埋骨地的所在位置標注出來了……”
“因為你和他做了個交易,以此免除了一位擅自給你食物的老看守的懲罰?”蕾拉修女回憶起了信上的內容。
“嗯……霜月森林雖然地域遼闊,但標志性地貌還挺多的,除非他愚笨又眼盲到即看不懂地圖,也認不出那些標志性地貌的程度,不然不存在找不到的可能。”
蕾拉修女點了點頭,再次給乾涸的筆管補充了下墨水,“那你尋求過其他人的幫助麽?”
“早在十天之前,也就是在他來到森林裡找我討債並給了我一天考慮時間之後,我就已經試圖尋求過赫利奧斯聖教團的人員協助,但他們……”
“等一下,雖然我大致能想象出聖教軍是以什麽理由拒絕你的,”蕾拉修女停下筆,打斷了塞勒涅,“但你之前所說的,沙裡夫找你討債?那是什麽意思?而且聽你的語氣,他不僅跟你認識很久了,並且還知道你在森林裡的住處嗎?”
塞勒涅撓了撓臉頰,“……因為沙裡夫他救過我一命。”
“你說什麽?”蕾拉修女遲疑了一瞬,但她馬上就反應了過來,“啊!難道是在三年前發生那場蝕災的時候?”
“是。當時正是他答應了芬裡爾多大人最後的請求,帶著重傷昏迷的我離開了森林。在那之後芬裡爾多大人便燃燒了自己的靈魂,阻止了蝕災對土地的侵染,同時用自己的源質重塑了霜月森林被那幾頭蝕獸重創的生態。”
塞勒涅肯定了修女的猜測,知道自己和霜月城領主往日恩怨的人早已所剩無幾,現在多了一個。
“為什麽是他,你的家人呢?”蕾拉修女敏銳地抓住了關鍵所在,但在話從口出的瞬間,她就後悔了。
“都死了。”
弗利薩少女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最殘酷的話語。
“抱歉……”侍奉大地母神的修女右手撫胸,低頭致歉,以月之子民慣用的稱謂訴說祈禱:“Lunaphil Toridas。”
塞勒涅左手端著茶碟,右手在胸前自左下往右上劃了個圓弧,然後斜拉回原點,再在斜線中間垂直向弧畫了條短線,那是代表碎月的符號。
她沒有說出那句祈禱語,反倒是安慰起了有些神傷的蕾拉修女:“沒事的,修女姐姐,都已經過去了……”隨後重啟了話題:“總而言之,太陽聖教說他們的力量不能用在對抗蝕災和蝕獸之外的事情,拒絕了我的請求。”
蕾拉修女點了點頭。
這很正常, 作為得到了近乎所有的國家與聚落這種文明形體支援的機構——赫利奧斯太陽聖教、或稱聖赫利奧斯教掌握著可以說是全泰拉最頂尖的戰力。這股為了拯救每一位泰拉生靈與其腳下的土地而凝聚起來的力量如果不能得到完全的約束,而遭有心之人濫用的話,哪怕只有一次,後果都將不堪設想。
實際上,在三年前的事件中,霜月森林在“土地”這一“概念”上就已經暫時死亡了。現在還活在那片土地上的那些生靈在它們的靈魂得到完全修複以及土地本身的靈性恢復之前,亦與死亡無異。
而泰拉瑞亞的常識之一,便是“蝕災不會在一塊死過的土地上重復出現”。現在這種情況,雖然很可惜,但確實不屬於聖赫利奧斯教的管轄范圍。
“至於其他人……”說到這,塞勒涅的面色陰沉了下來,“恕我直言,毫無幫助。”
“雖然不想承認……但沙裡夫那個混蛋對於自身外象力的掌控程度,截止目前為止,確實是我所見過的最強之人,就連當時我們部族的族長都達不到他的那種地步,而且他的能力對付人形生物過於有效,正面對抗我毫無勝算。”
她小心地喝了一口稍微涼了點的紅茶,小聲地咒罵了一句:“見鬼,為什麽會是那麽一個嗜血變態瘋子掌握著這種力量……”
蕾拉修女相當讚同這種說法,但該問的還是得問:“那你現在對阻止他的方法有什麽頭緒了麽?”
塞勒涅沒立刻做出回答,她只是端起茶碟,吹了吹杯中的棕紅色液體,然後將其一飲而盡。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