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沒事吧?”亞莉安卓伸出手,撫上了塞勒涅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塞勒涅此時正被難以言明的不適感所包圍,甚至都沒意識到肢體的觸碰。
“Wei……喂…喂!”
亞莉安卓一邊喊著一邊輕輕地拍著她的臉,好不容易才把塞勒涅拉出了思維的泥沼。
“啊!抱歉……我剛剛走神了。”當她清醒過來之時,潛意識中的自我保護機制讓她在腦中把之前的發生的種種通通都當作是一次普通而短暫的走神給一筆帶過了。
“你之前不是有事情要問我麽?問吧,我聽著。”
亞莉安卓見她恢復了正常以後,重新動起了織針,率先重啟話題。
而塞勒涅將雙手放在了大腿上,也開門見山地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女士,之前您是如何操控我的身體的?我並沒有看到您有使用過外象力的跡象,還有!你是怎麽……額,”話到嘴邊,塞勒涅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無法找到一個詞來很好地描述那種感覺。
“隱匿在我的視線之內的?”她自己不確定這種說法準不準確。
“這個啊……”亞莉安卓再次放下了手中的動作,她轉過頭,眨了眨眼,身體前傾,朝塞勒涅招了招手。
塞勒涅識趣地把頭湊了過去,聚精會神地聽著。
亞莉安卓在她耳旁輕語:“是秘密哦。”
“啊……嗯”塞勒涅緩緩收回身子,看著面前這位壞笑著的老婦人,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何種反應,隻得木訥地應了兩聲。
“如果您不方便告訴我的話就算了。”
“倒也不是不方便……”老婦人收斂了笑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索了片刻,“這樣吧。”她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掌,“我們來做個交易。”
“……您說。”
亞莉安卓仰頭看向窗外,“雖然我沒親耳聽到……”,她腦袋微偏,一轉視線,盯著塞勒涅的雙眼:“但我猜你是不是跟阿爾弗斯說了什麽類似於——‘我會阻止他的,哪怕是付出生命’之類的話吧?”
“……額。”塞勒涅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
豈止是類似,根本就是一字不差。
“那麽我的要求就很明確了。”亞莉安卓這位之前一直表現得沒個正經老人樣的女士還是第一次在塞勒涅面前露出如此認真的表情。就像是一頭趴在懸崖上曬了一整個下午太陽的巨龍突然爬起來,告訴躺在它身邊的那條、即將被它丟下懸崖的幼龍:“你現在該去學會如何使用魔法來輔助你飛翔了。”
“我要你活下去……不,塞勒涅·希爾瓦·芬裡爾多。你必須竭盡全力地活下去,活著——阻止沙裡夫。”
塞勒涅愣住了,手指下意識地用力。
“我知道你大概有種能以犧牲自己的為代價的方法,可以在一段或者很長一段時間內阻止沙裡夫進入‘埋骨地’,但!”
“你要記住,孩子。”老婦人的眼神中蘊藏著不容置疑的意志,“永遠不要輕言死亡,尤其是這種‘試圖以死亡來強行攫取不確定的勝利’的行為沒有任何意義。”
亞莉安卓的一番話讓塞勒涅如夢初醒,指尖傳來的刺痛感迫使她低下頭,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捅穿了手中這塊足有兩個指節厚的肉脯,幾乎要把它撕成三瓣。
塞勒涅的目光悄然暗淡,一如她冷卻下來的內心。在潛藏在深處的興奮過後,深深的自我懷疑湧上了她的心頭。
我……真的能阻止他嗎?
老實說,在教堂裡見到阿爾弗斯之時,她就在思考怎樣才能利用這個老人解開鎖鏈與鐐銬的束縛,幫助自己離開白森堡。這也是她為何會回答阿爾弗斯所問之事的理由,哪怕那是一場豪賭。
但當她發現自己賭對了,或者說——自己其實無需考慮“該如何離開這裡”這個問題時,盡管她的外表看起來沒什麽反應,但一股燥熱的興奮確實開始流淌在她的血液中。
以至於她在阿爾弗斯面前說出了“哪怕是付出生命”這種話。
當然,這句話並不是說她在“付出性命阻止沙裡夫”這件事情上有什麽猶豫,亦或是不願。
問題不出在這裡……而在於,難道她付出性命就能真的阻止沙裡夫達成目的了麽?
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個方法能讓森林拒絕沙裡夫的進入多長時間。
一天?一周?亦或是一個小時乃至於只是短短一分鍾?
然而不幸的是,除了這個方法,塞勒涅也想不出其他稱得上行之有效的辦法。如果有的話,或許從一開始她就不會落到這般境地。
但……
“你知道嗎?古重光有一個從浩劫時代流傳至今的詞語——事在人為,其意為:‘在一定的客觀條件下,事情能否成功取決於人的主觀努力’。”
亞莉安卓這時終於完成了手中織物,她放好織針,站到了塞勒涅的面前。
她手中拿著的、是一條長度偏短的棕色圍巾。也不管塞勒涅是否願意,她直接就把這條圍巾套在了塞勒涅的脖子上,環繞了一圈半、再打個結,對於塞勒涅的實際需求來說,長度剛剛好。
亞莉安卓滿意的點了點頭,她摸了摸塞勒涅的頭,說道:“現在來讓我回答你之前的那兩個問題吧,”她坐了回去,十指交叉放在了桌上,“其一:我是如何控制你的身體的……想必芬裡爾多大人在教導你使用外象力的時候,應該和你說過——外象力的使用必定伴隨著‘以太之光’的外溢現象,我說的沒錯吧?”
塞勒涅頷首示意。
“雖然幾乎所有人的以太(靈魂)的外在表現都是以‘光芒’這一視覺接收形式存在,也讓以太被世人冠以了‘以太之光’之名。但實際上,以太的外在表現其實還有別的形式——比如,信息素。”
“?”塞勒涅露出了疑問之色。
“你可以粗略地將其理解為一種嗅覺方面的接收形式,這麽說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麽?小狼妹。”
“……您的意思是!”反應過來的塞勒涅有股茅塞頓開之感。
“沒錯,我使用外象力的時候,外溢的不是光芒,而是‘氣味’……當然這也不是芬裡爾多大人的教的有問題,而是我這種情況實在是少之又少,少到可能全世界加起來也就那麽幾個人的程度,芬裡爾多大人不清楚也很正常。所以第一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非常清楚明了了,不是麽?”亞莉安卓挑了下眉。
不是她用了什麽別的特殊能力,只是她用了外象力,而我沒發現,僅此而已。
塞勒涅再次點了點頭。
“至於第二個問題‘我是如何隱匿在你的視線之中’……這個就涉及到我的外象力的實質了。”亞莉安卓交叉的雙手換了個上下,問道:“你覺得我是怎麽做到操控你的身體的?”
塞勒涅沉思了會,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心理暗示。”
“心理……暗示。”塞勒涅重複道。
“從這……到這。”亞莉安卓抽出右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您是說……額,用‘信習蘇’?”
塞勒涅回憶了下之前聽到的陌生詞語,嘗試著開口。
“是‘信息素’”,亞莉安卓對其發音給予指正。
“好吧,所以您的意思是您通過‘信息素’來影響了我的大腦和思想?”
“沒錯,不是我讓你動不了,而是我讓你‘以為’你動不了;同樣,不是我讓你看不到我,而是我讓你‘以為’你沒看到我。”
“雖然我的能力也就能對你這種小孩子用用,但心理暗示這件事情本身其實是件很奇妙的東西,只可惜我現在沒時間給你細講了,不過,”亞莉安卓抬起了右手食指,“有一件事情,是你現在就能學到的。”
“那是什麽?”
這位老婦人表情變得十分鄭重,她緩緩開口:“如果你想要引發奇跡,那你首先得打心底裡相信奇跡的存在。並且,奇跡……也從不降臨在不作為之人的身上。”
“你嘗試了、努力了、做了一切能做的,確實不一定能收獲好的結果;但你只是看著、坐著、因為害怕失敗而畏縮不前的話,你一定得不到好結果……不是嗎?”
“……”塞勒涅無言以對。
“認清現實,並心懷希望,然後去戰鬥,我相信你盡心守望的森林一定會回應你的呼喚。”亞莉安卓幫她做了個總結。
亞莉安卓女士……
她說的很對。
我究竟在害怕什麽……
我究竟……
又在猶豫什麽?
“謝謝您,女士。”塞勒涅露出了釋然的表情。
“吃吧,最後一批運貨車應該馬上就要來之前那個地方裝卸貨物了,要不了多久就會出發。”
“我明白了。”
塞勒涅放下了手差點被撕成三瓣的肉脯,狠狠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轉而從籃子裡抓起一了個霜糖番茄,啃了起來。
拳頭大小的番茄很快就吃完了,她又拿出了另一個。
正當她張開嘴巴,準備再咬一口時,她忽地用手捂住了嘴,眉頭緊皺。
“唔!”
噢,我親愛的聽眾們,別擔心,食物裡面沒有下毒。
我們的小狼妹很聰明,先選擇了很容易下咽的帶汁水的蔬菜來墊下肚子。
但被沙裡夫折磨了太久的她,此時進食仍然給她的胃帶來巨大的負擔,進而會產生一些生理反應。
不過她顯然不想讓自己浪費這來之不易的營養,於是強忍著痙攣的痛苦,將嘴裡的東西重新咽了下去。
“呼……”她輕舒了口氣,繼續開始進食。
不久之後,裝卸倉庫——
“那麽就拜托你了!”
“亞莉安卓女士,您放心,我一定會幫您把這封信轉交給蕾拉修女的,那我們這就出發了。”
“一路順風!”
……
“是的,我們就是最後一批了。”
“辛苦你們了。”
“話說,你們就不能把,額……那玩意收走麽?”
“別開玩笑了……那可是領主大人親自掛上去的,我們可不想也變成那玩意。”
“哎……你們也不容易啊,走了啊!”
“嗯,一路順風。”
當塞勒涅藏在一輛敞篷馬車的貨物中間,抬頭在天,一邊心裡盤算著自己之後該怎麽做時,車隊也走完了流程,正要從城堡正門處離開。
就在馬車經過大門時,馬車上方,也就是城門上吊著的一樣東西,引起了塞勒涅的注意。
她坐了起來,看著頭頂,緩緩攥緊了拳頭。
城門口上掛著的,是一具被拚接起來的——“人偶”
雙頭四臂。
一半高挑、一半肥胖。
一邊是蓬蓬頭,一邊是中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