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蒙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一直保持這種痛並快樂著的狀態，快樂當然是因為又漲了薪水。

　　每月一鎊。

　　在峽谷農場，能拿到這個數字的薪水，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位老道頭。而能成為道頭的，無一不是經驗豐富、能獨當一面的老牛仔。

　　每年入冬前，牧場要將大量的牛羊驅趕到牧場周圍幾個城鎮上屠宰販賣。每一支隊伍，都要負責數千甚至上萬頭牛羊，其中領頭的老牛仔，就是道頭。

　　一路上這些道頭要負責規劃牛羊遷移路線，察看牧草長勢。萬一遇到匪幫、土著民的劫掠還要組織起牛仔們保衛牧場主的牲畜。

　　能和道頭拿一樣多的薪水，可見埃德蒙爵士對林蒙的重視。

　　這份重視，也叫林蒙吃足了苦頭。

　　埃德蒙爵士交給他的知識實在太複雜、太高深了……不僅有大量的艱難晦澀的數學公式，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化學、醫學、甚至宗教學知識。

　　很難想象，他一個西部偏遠地區的牧場主，竟然會有如此淵博的學識。

　　掌握這些知識，對於僅僅在教會學校念過幾年書的林蒙來說，簡直難如登天，而埃德蒙爵士也委實不能被稱為是一個合格的老師。

　　他以一種近乎硬塞的方式，將各種互不相關的知識，毫無邏輯的，一股腦兒的倒給林蒙。

　　林蒙反應的稍微慢一些，便會被厲聲呵斥，甚至屢次威脅要將林蒙趕出他的牧場。

　　搞得林蒙實在沒有辦法，就死記硬背，不管埃德蒙爵士說的那些東西是什麽意思，總之就一字不落的記下來，晚上回自己的小木屋徹夜的背誦，一直背到形成條件反射，每當埃德蒙爵士提到一點兒，他就能將相關的部分全部複述出來為止。

　　這樣的苦日子過得久了，連一項吃慣了苦頭的林蒙也不經萌生了退意:

　　明明自己已經有了十鎊的巨款，為什麽還要受這種罪?

　　漸漸的，林蒙開始在心中反覆盤算著:什麽時候找個機會，離開峽谷農場，帶著撿來的那塊黑曜石，回利努浦，賣了黑曜石換些本錢，做點兒小生意……

　　好在，這樣地獄一般的生活，隻持續了不到一個月。

　　埃德蒙爵士突然將每天的授課時間壓縮至半天，剩余的時間，則讓林蒙為他做一些非常奇怪的事情。

　　……

　　刀片一般鋒利的筆尖緩緩地從淡褐色磨砂質感的紙面上劃過，銀輝色墨汁沿著筆尖的凹槽流暢地延伸下去，留下一條纖細的銀輝色紋路。

　　漸漸地，一個繁雜玄奧的紋路輪廓，逐漸在這張比撲克牌略大一些的卡牌表面成型。

　　林蒙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筆尖，全神貫注、屏息凝神，仿佛生怕一不留神，就會造成難以彌補的損失。

　　仔細看不難發現，他的右手手肘，始終牢牢地定在桌面上，沒有挪動分毫，只有手腕一起一伏。

　　筆尖用力一頓，一個銳利的彎折深深地烙刻在卡牌上，接著輕輕一提，一道優美的弧線蜿蜒越過大半張牌面，落尾嚴絲合縫的銜接在整個銀輝色紋路的起筆處。

　　卡牌上的紋路驟然一亮，散發出一道淡銀色光輝，隨機迅速黯淡下去，恢復如常。

　　林蒙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將這張布滿銀輝色紋路的淡褐色磨砂質感的卡牌，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了起來:

　　現在林蒙已經跟著埃德蒙爵士學習了近一年，然而要獨立製作一張這樣的卡牌，仍舊感到十分吃力。

　　這張卡牌上如同樹葉脈絡一般複雜的紋路，只能繪製一次，絕對無法塗改，稍有差錯便前功盡棄。而且橫、豎、曲、直不同結構，對應的筆法上也大有講究，輕、重、緩、急容不得一丁點兒混淆差錯。

　　這可比一般的素描繪畫困難得多了，恐怕就是教會學校裡那位專門教繪畫的老師，也未必能辦到。幸好自己在利努浦的時候，經常幫家裡在糊好的火柴盒上繪製商標圖案，這才練成一手能在方寸大小的地方，繪製複雜圖案的本領。

　　也是此時，林蒙才恍然，為何埃德蒙爵士會讓自己留在牧場中，並慷慨的給出如此豐厚的薪水，原來是看中了自己的繪畫天賦。

　　可是，這卡牌究竟是做什麽用得?

　　林蒙對此十分好奇，卻又百思不得其解。

　　起初，埃德蒙爵士隻讓他打下手，幫忙做一些雜務，這些事情很繁雜:

　　有時會讓他從一些罕見的菌類中萃取某種黏稠液體，有時會讓他把一種長相奇特的草葉鞣製成巴掌大小的紙片，甚至還會讓他把農場中收集來的牛角煆燒成灰燼，添加到某種植物的汁液中做成染劑……

　　總之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用途不明的東西。

　　不過一向揮金如土的埃德蒙爵士，對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異乎尋常的重視。倘若林蒙在製作的時候出了差錯，造成哪怕一丁點兒的原材料的損耗，也會引的他破口大罵。

　　偏偏這些東西加工的步驟十分繁瑣，耗時頗長，稍不留神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損失。

　　林蒙足足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才能勝任這些工作， 並做的叫埃德蒙爵士滿意。

　　當然若不是有，之前老爵士教給他的那些數學、化學、植物學等方面的知識做鋪墊，這個時間可能還要往後延長許多。

　　之後，埃德蒙爵士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本筆記本，讓林蒙臨摹上面的一副圖案。

　　這圖案由繁雜、詭異的紋路組成，一開始林蒙別說臨摹，只是看的時間久了，都會頭暈目眩，甚至險些昏厥過去。

　　於是埃德蒙爵士又教會林蒙如何冥想，放空心神，抵禦這種眩暈感，這才順利的將整個圖案臨摹出來。

　　然後埃德蒙爵士給了他一套造型奇特的筆，讓他開始嘗試著繪製現在他手中拿著的這種卡牌，也是在那個時候林蒙才知道，之前自己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在為繪製這種卡牌做準備。

　　當他第一次將一張繪製完的卡牌，放到埃德蒙爵士面前時，這位面色蒼白、總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樣的老人，眼中流露出的狂熱神色，讓林蒙至今想來都覺得十分愕然。

　　不過，這種愕然很快就被暴富的喜悅衝沒了。

　　一鎊，一張。

　　這是埃德蒙爵士給林蒙開出的報酬！

　　每成功製作一張這樣的卡牌，林蒙就能獲得整整一鎊的報酬！

　　林蒙所有的好奇、警惕……在散發著油墨香氣的大額鈔票面前蕩然無存。

　　一張小小的卡片，頂得上，他父親辛苦在工廠工作一個半月的薪水。

　　有的時候，林蒙畫著畫著，甚至會產生一種正在印鈔的錯覺。

　　呃，貌似不完全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