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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國,天下》第4章 行路之艱
  李守義便差劉曄攜胡仁宣往侯府去見崔氏。胡仁宣來到侯府,只見一派蕭索衰頹的景象,心中惻然,老仆引著二人穿過前院,見崔氏已出廳迎接,胡仁宣忙急行禮,深為恭敬,崔氏亦忙還禮,引二人進廳房落座,使老仆為之沏茶。只見崔氏身著素服,臉露戚容,然言談舉止間皆透著優雅嫻靜,胡仁宣暗中稱讚。劉曄便向崔氏說以三皇子所托胡仁宣之事。崔氏見胡仁宣面貌和善而無諂媚之顏,言語恭謹而不失丈夫之態,又且是三皇子所信任之人,亦覺得可以放心托付,當下便極表感激之意。胡仁宣富甲一方,在各處皆有不少屋產,心內早已為崔氏母子想好一處所在,於是便與崔氏商定好五日之後啟程,並告知崔氏只需將府內所需攜帶之物計點清楚,其余一切自己定會安排妥當,崔氏自然又是一番感激之語。

  五日後,胡仁宣果然帶著大隊車馬仆役來到侯府門前,與崔氏見過之後便指使仆役將府內所需攜帶之物一一整理裝上馬車。此前崔氏已將府中兩個老仆遣走,贈與其不少銀錢,使之回家安享晚年,又將需要攜帶之物一一記下,不過些祖傳之物或是與李傳恩相關欲給自己和兩個兒子留下來當作留戀的物飾。崔氏本欲將宅邸贈與胡仁宣,隨其售賣或作為在龍城的居所使用,奈何胡仁宣執意不受,隻願代為照看,並以將來必能再返龍城恢復侯府榮威的話語勸慰崔氏,崔氏隻得作罷。不到半日功夫,眾仆從已將行李車架準備妥當,於是一行人緩緩向東而行。胡仁宣乘坐一輛車在前,崔氏母子三人共乘一車在其次,隨後便是眾跟班仆役押著數量大車,裝載著崔氏一家的行李及胡仁宣所置辦的貨物。

  胡仁宣一路對崔氏母子三人關照備至,飲食起居皆極為用心,每停留一處,便為三人講解當地山川風物,歷史由來。崔氏一家久居侯府之內,初次遠行見這外面的廣闊天地,各處皆是異樣的風景,又得胡仁宣的悉心照料開導,才從李傳恩之死的悲痛中稍得緩解。胡仁宣又見崔氏二子皆生得眉清目秀,氣宇不凡,亦是十分喜愛。

  話說李傳恩帶兵駐扎在羊角山那天,蘇文翰帶著年幼的女兒出了牧羊城的東門,駐足半響,不知該往何方,只是哀歎這亂世的無情與殘酷,心中充滿悲涼和無奈。年幼的蘇婉爾不時將悲傷和無助的眼神投向父親,等著他做出決定,蘇文翰心如刀絞,不忍與女兒的目光接觸,最後終於說道:“就往這個方向走吧”,帶著女兒朝與蕭朝軍隊來路相反的方向走去。

  蘇文翰本是讀書人,可惜未中得功名而逢戰亂四起,本靠著教城中數戶殷實人家的小孩識字讀書,稍獲些節敬以維持生計,數年前妻子因操勞成疾兼之醫藥飲食不濟而撒手人寰,留下三人,生活更是清苦。自劉勇與蕭朝接戰以來,城中早已人心惶惶,誰還以識字讀書為念,蘇文翰先是失去了自己的生計,繼而剛成年的兒子被劉勇抓了壯丁,一家人如風中的蘆葦一般,不停遭受命運的擊打。

  如今與女兒流落天涯,蘇文翰能帶的,不過是充作乾糧的數張炊餅,幾件破舊的衣物和兒子交予他的幾兩碎銀而已,父女二人風餐露宿,路上艱辛悲苦真是難以盡述。行至十余日,從路人口中得知消息牧羊城已經陷落,李傳恩善待百姓俘虜,並不似其他軍隊燒殺搶掠,城中光景一如平時,蘇文翰便欲仍返回城中自己那座破敗的小屋,心內亦抱著希望,兒子或許能平安返回,三人一如往常般度日。誰知沒過兩日,又傳來消息說李傳恩為部將所殺,軍隊失去約束,開始在城中奸淫擄掠無惡不做,城中百姓無一不糟荼毒,蘇文翰雖是急切想知道兒子的消息,哪敢帶女兒赴這火海之中,於是又猶疑不定,在一被遺棄的破敗房舍中逗留了數日,寄望或會再有好的消息傳來,然而等來的只是越來越多從牧羊城方向來的逃難之人和越來越令人驚怖的關於城中慘狀的描述。

  蘇文翰於是決定轉向北而行,遠離牧羊城那股發狂的軍隊,穿過劉勇昔日疆域的邊界,進入雲州府,他一路行來,多聞雲州境內太平,便欲在那裡先安頓下來。此時他們所攜乾糧和銀兩早已耗盡,路上隻得尋些野菜野草充饑,夜晚則只能尋得可稍僻風雨之處過夜,如此不知過了多少日,行至離雲州約二十裡之處,蘇文翰身子終於再也撐不住在大路旁暈倒過去。蘇文翰一路行來將吃食大都給了女兒,自己只是裝模做樣在女兒面前入口些而已,又兼旅途勞苦,此時身體已是虛弱無比,氣息微存。蘇婉兒於是抱著她爹爹的頭坐在路旁痛哭不已,一遇行人走過便央求其救救自己爹爹,只是這路上之人皆自顧不暇,誰人願理。

  不知過了多久,蘇文翰才又睜開眼來,只是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他自覺大限將至,用憐愛的眼神看著女兒,眼角滴下淚來。此時只見來路上緩緩行來一行車隊,待其走到跟前, 蘇婉兒便向前車車夫哭喊,求其救救自己爹爹。車夫本欲不理,此時車內之人探出頭來看到蘇氏父女,便喚車夫停下,他走下車來,俯身看了看蘇文翰的情形,知是多日未進食的緣故,便喚後車的仆從給了蘇婉兒一些吃食和飲水,示意其喂父親吃下。誰知蘇文翰並不張口,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自己勉強坐起身來,緩緩移至路中央,朝著前面的車輛拜伏下去。

  原來那車隊便是胡仁宣攜著崔氏母子一行人,此時胡仁宣見蘇文翰不吃自己給的吃食,拜伏於路中央,不知其何意。便道:

  “些許吃食,先生何必行此大禮,先生身子虛弱,不如先吃些東西”

  蘇文翰仍是匐伏於地,並不言語。胡仁宣又道:

  “先生可是欲往雲洲府?不如就乘小弟車輛一同前往如何?”

  蘇文翰此時略將頭抬起,微轉向一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兒。

  胡仁宣知其欲以小女相托付,便對一邊的蘇婉兒道:

  “小姑娘,你們可是要去雲洲府,就隨叔叔一同前往吧”

  蘇婉兒一心想救自己的父親,如何不願意,胡仁宣便拉其上了自己的車輛。回頭又來到蘇文翰跟前道:

  “先生之意小弟知道了,且一同上車進城再說吧”

  蘇文翰仍是不言語,卻緩緩又移向路邊,給馬車讓出道來。胡仁宣知其不欲上車,仍自問道:

  “先生且上車同行吧”

  蘇文翰微微搖頭,隨即又向胡仁宣叩首以示感激之意。崔氏此時早已下車,如何禁得住這場景,早已淚下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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