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續沒有等到秦宜祿的回話。
他只看見,圓陣在東南方向裂開一個口子。
秦宜祿領兵,當先殺出。
敵兵方陣正在進攻,卻不料對面突然殺出,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秦宜祿指揮方陣,利用這難得的時機,向敵軍正南和東南兩個方陣之間的空隙處猛衝。
淮南兵反應過來時,卻因為兵器夠不著,又沒有主將的命令,只能眼睜睜看著對面穿隙而過。
橋蕤站在正南方向的指揮車上,看到了這突如其來的一幕。
此次出征,他作為先鋒,一路攻徐縣,佔夏丘,破下相,兵鋒銳不可當。
也因此,他頗有些自得之意。
唯一讓他有些遺憾的是,沒能抓住幾個有名的大將。
所幸,眼下已將魏續、秦宜祿困在陣中。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活捉二人,以為請功之資。
然而,他不料對面已成甕中之鱉,竟然還有膽量衝殺出來。
他冷笑一聲,從容下令,在四百預備隊中,抽調二百人出來,緊急列陣,準備去圍殺秦宜祿這支亡命之軍。
二百人倉促列陣,需要時間。
他催得很緊。
倒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擔心秦宜祿等人跑了。
一旦四散奔逃,抓起來挺費勁。
而他,想一舉全殲。
如此重兵圍剿,跑一個都讓他心裡膈應。
好在,他的隊伍反應夠快。
不一會,就列陣完畢,並迅速前出,準備給秦宜祿來個迎頭痛擊。
可是當這支隊伍距離對方大約二百步時,情況發生了變化。
秦宜祿指揮士兵,突然變陣。
原來一百人的方陣,轉而變為兩個五十人的小方陣。
一個小方陣繼續在正面迎敵。
另一個迅速脫離戰場,一溜煙,直奔正南方向,也就是橋蕤的中軍殺來。
眨眼之間,兩軍相距已不足二百步。
橋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幫人是瘋了不成。
死到臨頭,還敢玩這麽一出。
他慌忙命余下的二百人,圍繞中軍,排成環形陣勢,以保衛自己的安全。
直到現在,他內心依然篤定,秦宜祿不來便罷,來了就是個死,絕無其它可能。
然而,他又錯了。
在兩軍相距一百五十余步時,秦宜祿再度變陣。
五十人的方陣,一變而為兩個二十五人的小方陣。
一個小方陣繼續向橋蕤中軍猛衝。
另一個則先向西,再掉頭向南,朝橋蕤左翼迂回而去。
橋蕤一看對面這架勢,腦袋都有點轉不過彎來了。
怎麽?
這是要包圍他的節奏?
他感覺被人羞辱了,忙喝令傳令兵,讓前出迎敵的二百人變陣。
其中,隊伍後面的一百人脫離主陣,自建一陣,再一百八十度大轉身,掉頭向南,準備與中軍合擊這股亡命徒。
然而,命令傳下去了,陣形也變好了,也晚了。
秦宜祿帶著那支迂回的小方陣,隻南下了數十步,就突然停下了衝殺的腳步。
橋蕤不知道他又要耍什麽花樣,忙定睛瞧看。
只見秦宜祿指揮士兵,三度變陣。
五排五列的方陣,一變而為一列二十五排的一字長蛇陣。
陣中士兵,先是面朝南方,齊聲喊殺,震天動地,隨即一個轉身,面朝西北方,一聲不吭,向前猛衝過去。
橋蕤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可當他反應過來時,對面已經跑得老遠了。
這是結結實實的羞辱。
他暴跳如雷,喝令軍兵,立刻追殺過去。
魏續一邊指揮戰鬥,一邊朝突圍的士兵身上觀望。
秦宜祿三度變陣,而後撒丫子逃跑的經過,他看了個真切。
身邊的傳令兵,怯生生道:
“將軍,他跑了。”
魏續茫然地點了點頭,道:
“嗯,我知道。”
隨即,他像是想起來什麽,突然暴怒道:
“他娘的,他居然跑了!
說好的,絕不獨存以負我呢!”
傳令兵歎了口氣,道:
“將軍,吾等當如何?”
魏續拔刀在手,環顧四周,只見他的圓陣已被衝得成了窟窿陣,到處都是短兵相接的搏殺。
他把最後的二十名士兵也派了出去,隨即把刀一橫,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傳令兵見狀,急忙扯住其臂膀,道:
“將軍不可!”
魏續長歎一聲,道:
“事到如今,沒有什麽可與不可了。
吾身為大將,豈能為敵所辱?
爾等休要管我,自行逃命去吧。”
他舉起環首刀,寬厚的刀身,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吐了口氣,把心一橫,就要用刀往脖子上劃拉。
然而,就在刀身轉動的一刹那,他似乎瞥見了戰馬的影子。
猛然回頭,他發現西北方向,一隊騎兵風馳電掣般奔來。
為首一名騎兵,手持一杆大旗,上書一個大大的呂字。
盡管他是個文盲,扁擔倒了,都不知道是個一字,卻對這個呂字無比熟悉。
他知道,溫侯來了。
他頹喪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他還刀入鞘,暴喝一聲:
“傳令兵,你給我回來!”
傳令兵本已跑出去老遠,被他這麽一喊,嚇得趕緊返身來到近前,喘著粗氣,道:
“將軍,你不想死了?”
魏續哈哈大笑,道:
“死?
橋蕤老兒死了,我都不會死!”
傳令兵見他前後反差如此之大,以為他被敵軍所嚇,失了智,忙道:
“將軍,你怎麽了?
你沒事吧?”
魏續見他瞅向自己的眼神,跟看瘋癲病人似的,甩手就是一巴掌,怒斥道:
“少廢話!
快去傳我命令,收縮戰線,向我靠攏。
今兒本將軍要賣賣力氣,帶領汝等殺透重圍。
讓那些淮南賊子,從此聞吾之名,丟魂喪膽,屁滾尿流!”
傳令兵挨了打,不敢還嘴,隻道他是瘋了,答應一聲,傳令去了。
須臾。
尚能戰鬥的士兵全都聚攏過來。
魏續清點人數,發現只剩下七十余人。
他手指西北方,高聲道:
“溫侯親統騎兵來援,已近在眼前。
汝等若要活命,當列陣,隨我一起,向外衝殺!”
眾人聞聽此言,齊齊朝西北方向望去。
只見赤旗漫卷,煙塵滿天,數百匹戰馬,爭先恐後,壓地而來。
所有人都知道,那個名震天下的無敵飛將,他來了。
於是,每個人都從崩潰的邊緣,瞬間轉向興奮的峰巔。
他們摩拳擦掌。
他們奮勇爭先。
他們要用手中的刀,敵人的血,鋪就一條生命之路,直到那個男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