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一聲罪過,朱希道向著地上的張生深深鞠了一躬。
在血瀑的影響下,張生渾身的血液開始沸騰。
所有的血液衝進了張生的肚子。
張生肚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脹起來,不過片刻就被血液衝得皮開肉綻。
層層血肉中,一柄閃著寒光的物件隱在其中。
“剃頭刀!”
心念一動,鬼手虛握,剃頭刀徑自從那堆血肉中飛離而出。
剃頭刀還粘帶了騰蛇的骨髓液,能夠自己懸浮。
隨著朱希道心念的移動,剃頭刀飛入空中不見蹤影,下一刻又從不知何處飛了回來,在朱希道身側翻來翻去。
“這是……”
“這是剃頭刀嗎?”
海老頭眼露驚異的神色,坦白來講,在他漫長的剃頭生涯中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剃頭刀。
金色的刀身,伴隨著切切低語,其上不斷湧出一個個奇詭的細小符文。
“含有地藏詭韻的剃頭刀?”
朱希道伸出手捏著懸在自己身前的剃頭刀,那些不斷躍動的奇詭文字順著他的手臂隱去。
“地藏詭韻……”
“這麽強的鎮壓之力嗎?”
朱希道拿著那柄剃頭刀,他從其上並不單單感受到了鎮壓之力,還從中察覺到了另一種力量。
“遺忘……”
沒錯,就是遺忘。
他這下才想起來,自己在淮陰森林裡究竟忘了什麽。
他當時明明可以在拿到虎骨法器之後就離開淮陰森林,但偏偏遺忘了這個關鍵的事,反而是硬生生完成了迷藏遊戲才離開。
“這股鎮壓之力,似乎就是以遺忘作為力量核心的。”
讓詭遺忘自己的身份,遺忘自己的能力,甚至遺忘自己的存在……
借此,完成對詭的鎮壓。
“這麽離譜的嗎……”
朱希道感覺自己好像窺得了一部分地藏菩薩的靈異秘密。
當初地藏菩薩立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願,便是以這種“遺忘”將萬千詭異容納己身。
海老頭混濁的眼睛也透著一抹精光,這柄剃頭刀在整個剃頭一脈中乃是絕無僅有的。
就拿先前屬於海老頭的那柄剃頭刀來說,那柄也是由落屍潭的虎骨製成。
並沒有地藏詭韻的加持,先前那柄剃頭刀便能夠將詭分割開來,讓被分割的詭恐怖程度急劇降低。
那這柄地藏詭韻加持的剃頭刀又當有什麽驚天的功效呢?
朱希道迫不及待地想要試一試。
兩人收斂好了張生的屍體,將他好生安葬後,便出了屋門。
走在路上,朱希道準備讓這個便宜師父先回到自己屋子,自己趁著白天去石廟打開獅駝真君的大陣,便開口道:“我說海師父——”
海老頭扭著僵硬的脖子,回頭撇了朱希道一眼道:“什麽師父,我還八戒呢。”
面對海老頭突如其來的冷笑話,朱希道不由得一怔,他從未想過海老頭也會開玩笑,更何況是這麽冷的玩笑。
海老頭道:“要叫就好好叫師父,別整這沒個正形的。”
“師父,兩個字會念嗎?”
朱希道輕輕笑了笑,看來海老頭眼下也是認可了他的身份。
兩人很快回到了海老頭的房子。
看到兩人面色嚴肅,小可憐也很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麽,只是看了兩人幾眼,而後就和自己的布娃娃玩著猜拳遊戲。
海老頭帶著朱希道進了那個被布簾擋住的屋子,緩緩開口道:“入我髡門,須敬祖師。”
“既然你準備成為我的傳人,那你就記好我現在的話。”
海老頭緩聲說著,從角落裡搬出三個盛著粘稠液體的頭骨。
“應該很好奇這些液體都是些什麽吧?”
沒有等朱希道的回答,海老頭自顧自地說道:“這些液體,都是我們為人剃頭時,它們所滴落的東西。”
“髡門之人將其稱為……靈液。”
“無論是為人剃頭還是為詭剃頭,都會產生這種靈液。”
“靈液的作用有三,蘊養剃頭刀、面見祖師爺、火符鎖詭陣。”
朱希道聽著海老頭的話,心中卻是有些疑惑,當即開口道:“只要為人或詭剃頭就能拿到靈液嗎?”
他想不通,剃完頭這靈液是怎麽出現的,憑空冒出來的嗎?
“當然不是。”
“在為別人剃頭時,你必須剃斷與他們頭頂牽連的一道黑線,這才能得到靈液。”
“我的師父曾經告訴過我一個說法。”
海老頭將三個頭骨裡的液體分別攪拌,並在上面滴上了自己的指尖血,眼中浮現出追憶之色。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有一種命運的錯覺。就好像我們自己的命運早已被某種不可知的存在早已定好,它就像是一根線,一條單行道一樣,我們只能在其上不知疲倦的前行,絕無反悔或者重來的可能。”
“當然,這只是普通人的感覺。不過,他們的感覺並不是很正確。嚴格來說,是不太完整。”
“在我們髡門之人的眼裡,命運就是實質的,它是一條線。”
海老頭收回目光,將手中頭骨的液體一股腦地向著朱希道嘴裡灌去。
朱希道躲閃不及,被迫喝下第一個頭骨裡的液體。
並沒有預想中的難以下咽,反而是帶著些許甘甜。
朱希道明顯能感覺到,自己眼中的世界發生了什麽變化,但他卻一時半刻發現不出到底哪裡變了。
“你來看這裡吧。”
海老頭邁著僵硬的步子,拉著朱希道走到門前,推開門。
屋外的陽光穿透雲層打兩人臉上,朱希道一眼就能發現了不對勁。
桃源村的屋舍緊密排列著,每座屋舍上,都垂落著幾道黑線。
黑線自高遠的天空垂下。
有的黑線粗,有的黑線細。有的屋舍上隻垂落著一兩條黑線, 而有的屋舍上卻垂落著七八條。
“那戶人家,有八口人。”
“八口人裡,有村裡的一個會計。”
海老頭出言,用手指著一戶人家道。
朱希道順著望去,那戶人家屋舍上垂落著八條黑線,其中只有一根比較粗壯,其它的都很細很細。
朱希道看著這些黑線不斷移動,不過片刻,屋舍裡的人似乎有事外出。
“天啊……”
朱希道感覺自己的三觀都被顛覆了,那不知從何處高空垂下的黑線吊在每個人的腦袋上,自黑線與人腦袋接觸的地方分化出再次四條黑線,分別纏在了每個人的四肢上。
就像……
就像被提線的木偶一樣。
朱希道轉頭向著石廟裡看去,那裡有著三道比碗還粗的黑線。他推測,那對應的應當是影佘麼、陳瞎子和詭框。
“師父,你的意思是……”
“不論人和詭,他們從生來就被那個不可名狀的東西操控著,但我們以為那是命運,其實不是。”
“那只不過是那隻詭的遊戲?”
朱希道脊背發汗,他再次感覺到了這個世界巨大的惡意。
那種純粹的惡意。
不將人命當成人命的惡意。
那種絕對絕望,讓人感覺自己渺小無力的惡意。
“人這一生都信奉著命運,卻又不甘命運的安排。”
“他們沒辦法突破那隻詭的束縛。”
“但我們能。”
海老頭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朱希道側頭望去,卻從他身上沒有看到那條黑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