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趕出來的薇薇安並沒有很生氣。
對方不願意幫她也沒關系,至少還有安眠藥可以用。
但是越是和安格斯接觸她越是發現,對方對她並沒有什麽惡意,可能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和他關系匪淺的原因。
但是安格斯似乎還有事情瞞著自己,她對於自己的情況也是一知半解。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自己並不像牽扯進教會與皇帝之間的事,人一旦和政治牽扯上,就會變得身不由己,只要自己有的選,自己就會離這些東西遠遠的。
她不渴求更多的財富,也不渴求更多的權力,只要把腦子裡的亡靈去除掉,她就重新回懷爾特領,過自己的悠閑日子。
“姐姐。”洛菲忽然拉住自己的手,停在馬路中央。
這是一條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之中,不時有貨運馬車滿載著貨物在街道裡奔波,這座城市的普通人,像齒輪一樣不知疲倦的轉動著。
街角的工人正在午休時間喝著汽水和同伴聊天打法時間。
賣報的兒童,一邊行走一邊叫賣著今天的新聞。
在這樣的情景中,一個年邁的老嫗靜靜地坐在街道邊,她的穿著看起來像一個三流的佔卜師。
但是她的面前卻沒有佔卜用的道具,僅僅擺放著一個陶瓷的碗,上面沾著油汙組成的黑色痕跡。
兜帽下花白的頭髮結塊僵硬,顯然沒有經常打理。
薇薇安不由自主地走向她。橫穿街道時,一輛馬車被迫急停在她的身側,車主惡狠狠地咒罵道:
“他媽的不要命了?”
洛菲回以一個狠厲的眼神,讓那位車主閉上了嘴,隻敢小聲嘟囔了一句晦氣。
薇薇安對周圍發生的事卻沒有絲毫感知,她仿佛失了魂魄般朝那位老嫗走去,眼前的景象忽然放大。
陶瓷碗忽然成了一個半人高的大缸,沸騰的黑紅色汁液中,密密麻麻的白胖蛆蟲蠕動著,從缸面逃難似得湧出。
那些蛆蟲跌落至地面,又化成赤果果的人形生物,但有的沒有臉,有的沒有後腦,有的沒有四肢,但還是盡力得扭動者病體殘軀,朝遠離大缸的地方蠕動著。
她耳邊忽然聽見那些亡靈們唱起了聖歌。
那是教堂裡的修女們,聚餐以後常常齊唱的那首。
那些聲調各異的聲音揉搓在一起,卻透露出宏大神聖的意味來。
那些人形生物痛苦地開始扭動起來,那首聖歌裡也變得不協調起來,仿佛老舊的錄音帶開始開殼,突兀地發出別扭的雜音。
硬幣掉落在陶瓷碗中,與裡面不多的硬幣相撞,發出一陣叮鈴聲。
那老嫗抬起臉,空著的兩個瞳孔看起來分外瘮人,那是一張模糊的臉,明明如此真切地看著,印象卻如流水般滑過自己的記憶,不留下絲毫痕跡。
“是金普爾斯啊。”
她沙啞的聲音,如同破舊生鏽的長笛裡灌進一陣冷風。
薇薇安此時才猛然發覺,自己竟然扔了一杯金普爾斯。
這是一件違背常識的選擇,也並非出於她的本意,如果只是施舍的話,一兩枚普通的普爾斯就已經夠了。
“唯有宿命難以逃脫,唯有孤獨才是終點。”
什麽意思?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心慌慌地發跳,恐懼攀上心頭,薇薇安已經無法抑製心底的不安。
“什麽意思?你是誰!”她的喊叫足以稱得上聲嘶力竭,
惹得路人紛紛側目,洛菲沉默地注視著薇薇安,仿佛駐守在黑夜中的打更人。 失神間,老嫗已經拿起碗向暗巷走去。
薇薇安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鬼魅般拉開了相當的一段距離。
什麽時候?
比薇薇安更快,暗巷中衝出幾個無賴模樣的家夥,他們早早像盯著死屍的禿鷲般盯著老人碗中的金普爾斯。
那是足以改變他們命運的一枚硬幣。
蠻橫地搶奪中,老人如枯樹般的手臂卻緊緊地將碗護在懷中。
見同伴遲遲難以得手,其中一位無賴,一咬牙,一腳將那個老嫗踹開。
老嫗的後腦狠狠砸在暗巷的粗糙牆壁上,黑紅色的血液緩緩流淌下來,見薇薇安朝這邊趕過來,那幾位無賴意識到大事不妙,拔腿就跑,迅速地消失在薇薇安的視線中。
薇薇安捧著老嫗的身體,那具身體裡的生機如同夏日時節的冰塊般快速消解著。
“如果蕾娜爾多在這裡...”
薇薇安咬了咬牙。
莫名其妙,簡直莫名其妙!
哪裡來的神棍?
她知道什麽?
對,自己還有機會解開謎題。
這樣想著,薇薇安的眼中閃過一抹興奮,她從戒指裡掏出那把慣用的燧發槍,盯著奄奄一息的老人的頭。
就像那個列車上自己開槍殺的那個人一樣,自己只要殺了這個她,就能知道她到底知道什麽...
順理成章,沒有絲毫的猶豫。
掏出槍,扣動扳機,黃白之物像炸開的水果般濺滿了薇薇安的全身。
她站起來,猙獰的表情讓她看起來如同地獄裡爬上來的修羅。
被喧鬧聲吸引過來的人群如受驚的魚群般四散而逃。
女人的尖叫聲,響徹普羅旺斯的街頭。
薇薇安呆呆地站著,看見遠處仍然有人注視著她,她勉強擠出一個自以為體面的笑容。
“不是這樣的...就算我不開槍她也會死...我只是...”
打算怎麽解釋?說出來他們就會信嗎?
遠處注視著自己的那種眼神,並非尋求解釋的眼神。
那是惶恐,迷茫與不解的集合,如同看著一個怪物,如同看著一個不著寸縷,渾身浴血的瘋子衝進了莊重的宴會裡。
她無助的跪倒在地,任憑血液從自己的身上流淌滑落。
“洛菲?”她求救似的看向洛菲。
洛菲笑了笑,也不顧她滿身的血汙,輕輕地將她的頭攬在自己的懷中。
好安心啊,是很安心的感覺。
薇薇安這樣想著,腦中忽然一片清明。
腦海裡那些亡靈仍舊單曲循環地唱著聖歌,只是其中多了一個老嫗沙啞的聲音。
人群依舊惶恐,隻敢遠遠地盯著薇薇安,退後的距離越來越大。
騎馬巡邏的衛兵在聽到槍聲後,帶著馬蹄聲漸漸靠近過來。
陽光明媚,晃得人有些刺眼。
洛菲緊緊抱著薇薇安,安靜地仿佛一幅暖色勾勒的寫實油畫。
恬靜而美好。
黑紅的血液在地磚的縫隙間流淌著,如同陳釀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