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酒館格外熱鬧,昏黃的燈光下,打了蠟的實木桌上,還殘留著不知那位客人留下的酒漬,杯中的啤酒歡脫地吐著氣泡,客人們的喧嘩聲此起彼伏。
觥籌交錯間,似乎所有的話題都指向聖女揭露真容一事。
“你們這群沒眼福的貨,老子他媽就在現場,什麽夜總會的卡琳娜,什麽騎士團的佩列洛,我跟你們說...”
“但凡你們看個一眼,就知道自己這輩子沒白活。”
“你們見過天使嗎?呃嗝~~”
一位喝高的酒客打了一個長長的酒嗝,圍在他面前聽他侃大山的哥幾個露出嫌棄的神色來。
旁邊一位年紀大些的家夥搭茬道:
“我以前聽說那個鎖鏈是釘死耶穌的釘子熔鑄的,那塊蒙眼的布是摩西的裹屍布,是真的嗎?只是做個樣子吧,不然幹嘛那麽輕易就給別人了。”
“呸,呸呸呸,你他媽懂個屁,聖女大人手剛碰到布就燃燒起來,那個火焰還他娘是黑色的。”
“我看到聖女大人手上的肉都燒沒了,裡面的骨頭都露出來了。你跟我說是假的?”
那酒客激烈地反駁道。
年紀大些的那位有點不樂意了:
“喝點馬尿,可把你牛逼壞了,吹什麽吹?我懷疑你根本就是胡說,你根本就不在現場你!”
“他媽的。”
喝高的那位也不爭辯什麽,一酒瓶朝年紀大些的那位砸過去,身旁的朋友哄笑著將兩人拉開。
“就是騙人,你根本沒見過,你見過什麽啊你?”
“老子要是騙你就給你當兒子!”
就在兩人越吵越激烈時,一個身著白色修士服的男人站起來,重重地拍了兩下桌板。
“各位別吵了,酒錢我出,讓我安靜會兒吧。”
酒館頓時寂靜下來,他們剛剛討論地激烈,確實沒有發現角落的白衣修士。如果換做十年前,恐怕兩人已經因為涉及教會的爭吵被當作異端審判了。
人們對於教會的敬畏刻在骨子裡,尤其是對海因斯這位較為活躍的白衣主教更是如此,他們很給面子的和好如初,並不客氣地點了幾瓶價格高昂的酒。
既然有人買單,就來點平時不舍得喝的酒吧。
海因斯沒有計較什麽,只是重新坐下來,將自己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他還在為早上的事情煩心。
當時他正準備開口把布要回來,貝爾納黛特就擺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因為擔心對方大鬧一通,隻得眼睜睜看著那兩個小姑娘從面前走過去。
教皇如果問責自己怎麽辦?
自己還沒有想好,所以在一邊喝酒一邊思考對策。
酒是一杯借著一杯,海因斯想著問題的臉隨著酒精在身體裡肆意蔓延,變得更加愁雲慘淡。
席間酒客們仍然討論著聖女的話題,只是音量過高時,會偷偷瞄一眼海因斯的反應,旋即又將音量壓低下來。
那樣子像極了上課小說話的學生,防備著突襲檢查的學生。
不過海因斯只是自顧自的喝著酒,沒有再多說什麽。
“怎麽辦啊,這個...”
他的自言自語中已經帶著濃重的酒氣,拖延的語調也顯出他已經醉的七七八八了。
“先生,我們這邊打烊了...”
酒館的服務員有些尷尬地提醒道,此時打樣時間已經過了半個鍾頭,這位客人卻絲毫沒有挪屁股的打算。
“哦,
好吧。” 海因斯站起來,徑直往外走。
服務員暗暗松了口氣。
走出酒館的海因斯,身子因為醉酒微微有些晃動,萬幸的是他還能夠辨清方向。
沿著大路上昏暗的燈光,一路跌跌撞撞的回到教堂。
上台階的時候一個趔趄,結結實實地摔在教堂的大門口,眼鏡也飛了出去。
就這樣躺一會兒吧,感覺頭好痛。
“海因斯大人?”
聽到這溫柔而帶著些埋怨的女聲,海因斯艱難地抬起頭,眼前是赫芮那張氣鼓鼓的臉。
“海因斯大人,你怎麽又喝這麽多酒?”
聽著赫芮的質問,他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接過赫芮遞給他的眼鏡重新戴上。
“你怎麽這麽晚還醒著...”
“因為知道你會喝個爛醉啦。”
海因斯微微愣了愣,夜色朦朧,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赫芮的臉似乎有些微紅。
“咳,你...怎麽對我的稱呼變成“你”了,明明白天還是“您”呢...”
赫芮對海因斯轉移話題的粗糙手段不滿意地撇了撇嘴。
“主教大人反正喝醉了,就忘了我這個小小修女對您的不敬吧。”
“進去吧,睡在外面會感冒的,我就是特意來給您留個門的。”
赫芮拉起海因斯的手走進教堂,又將教堂的大門關上。
海因斯的房間在大殿的西側,與修女們所住的院子相反,他也是唯一一位住在教堂裡的男性。
不過,因為公事繁忙,一年能有四分之一的時間呆在教會就不錯了。
“我先去睡了,主教大人您也早休息。”
赫芮打了個哈欠,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但看著海因斯那副憂心忡忡的表情又折返回來。
“您還在擔心白天的事嗎?”
“嗯。”海因斯沒有否認。
“您在擔心失去已有的地位和權力嗎?”
海因斯撓了撓頭,這種事怎樣都無所謂啦,說實話他並不在意。
“那我跟你走吧,把身上的修士服脫了,跑到教會管不著,不,跑到神也管不著的偏僻角落去隱居,等到老的動不了了,就圍著火爐,磕磕絆絆地討論年輕時候的事。”
赫芮的語氣裡帶著戲謔,表情卻意外的堅定。
她是認真的。
海因斯有刹那間冒出那樣的想法,望著她的臉微微出神,晚間的風涼爽而輕靈,讓他酒醒了不少。
“那樣的話,恐怕死了以後上不了天堂吧,真不像你會說的話呢。”
他很釋然地笑笑。
赫芮也溫婉地笑了,似乎她剛剛說的確實只是一個玩笑。
“不過...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
......
薇薇安看著桌上的黑布,覺著有些無從下手。
也許自己可以去問問安格斯,那家夥挺靠譜的,而且他雖然不怎麽會說話,但似乎對於自己沒什麽惡意。
它就像一個小型的黑洞般吸收著光與熱,不論何時摸上去都是冰涼的一片。
據說是摩西的裹屍布。
她也嘗試過將黑布綁在眼睛上,視野內瞬間一片漆黑,那是一種根本上的隔絕,甚至連光線都感知不到,隻覺得眼前是一片虛無。
耳朵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亡靈的低語也消失了,甚至連自己身體內部的心跳聲都消失了,好像成為了一個天生的聾子。
自己想要開口說話,但明明張開了嘴,洛菲後來卻告訴自己,她什麽都沒有聽見。
帶著這塊黑布,好像被關進了一個完全封閉,密不通風的牢籠之中,明明感覺得到自己的四肢在移動,卻好像在虛空的泥沼之中胡亂摸索。
從戴上的那一刻起,自己就陷入了無盡的空虛與迷茫之中。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煎熬了。
孤獨感,漫無邊際的孤獨感,就像溺亡在漆黑的深海之中。
長時間佩戴著這個東西一定會瘋的吧。
給她這塊布的那個女人似乎很強的樣子,雖然具體強到什麽程度自己不清楚。
但她靠近的時候,薇薇安的余光看到洛菲似乎緊張到不行,緊緊地盯著那個女人。
此時的洛菲正在與蕾娜爾多下棋,安則作為旁觀者在一旁靜靜地看著。
“啊。”安不由驚呼一聲,因為白色棋子的只要再動一下馬和後,就能把黑色棋子的王徹底將死。
而黑色棋子似乎毫無發覺,繼續向著白子組織進攻。
蕾娜爾多朝著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安猶豫了一番, 還是沒有開口。
“哈哈這把是我...”
蕾娜爾多得意忘形的站起來。
“我還有一次王車易位沒用呢。”
洛菲提醒道,局勢在她的神之一手下完全逆轉過來。
“啊!你們兩個就不能讓我贏一把嗎?”
蕾娜爾多看著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一般,安無奈地歎了口氣,洛菲則嫌棄地把頭轉到一邊。
此時是教會的準備時間,還沒有正式開門,除了薇薇安一行人在無所事事外,其他人都在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
咚咚咚
急促的叩門聲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赫芮步履匆匆地過去將門打開。
但眼前的人並非教徒信眾,而是一隊看起來面無表情,身著長袍的人。
“宗教裁判所的人。”赫芮心中一緊。
宗教裁判所的人從外面魚貫而入,他們統一穿著灰色的長袍,袍子上則繡著一個巨大金色天秤,領頭的則穿著與海因斯同樣的製服,象征著兩人相同的地位。
“白衣主教海因斯,何在?”
赫芮的瞳孔顫抖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
“額...他昨天喝了...反省到很晚呢...非常自責,我現在...就去叫醒他。”
隨然極力掩飾內心的恐懼,但話語裡的顫抖還是暴露出了她最真實的內心。
忽然她感覺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那溫暖的觸感讓自己稍微放松了一些,她轉過頭,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的海因斯朝她笑了笑。
“我跟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