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救了我們?
我心中想了很多種可能,甚至天兵天將下凡拯救我們我都想到了。唯獨沒想到的是,但其實我是應該想到的。救我們的人是……老油子!
老油子低著頭過來,像做錯了事情一樣。我迅速腦補了以下場景:鬼子和我們激戰正酣,裝死的老油子拿起槍,從背後向鬼子開槍。鬼子一下子亂了陣腳,以為來了援軍,所以就作鳥獸散了。
我走到老油子面前,老油子呀老油子,你真是……鬼子那大皮靴那麽硬,踢上去那麽疼,你是怎麽忍住的?裝的比死人還像死人。你個慫樣,怎每次都能活著出來呢?當逃兵,裝死人,把咱們警察的臉都丟光了。可他又救了我們的命……我該說什麽好。
忽然,聽到寬子大聲喊我。我急忙過去,一看,志剛的後背有個大洞,血已經把警服浸透了。寬子正拚命的用手按著傷口,可沒用,血還是源源不斷的湧出,這裡沒有醫療器械,也沒有止疼藥止血藥。我心裡已經知道,做什麽都沒用了。可寬子不想放棄,我也是。我們依舊做著最後的努力,無用的努力。寬子大聲的喊著:“別睡,看著我。”我的眼淚又一次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志剛一把抓住我的手,氣若懸絲的說:“別費勁了,我知道自己不行了。”說完大聲的咳嗽。然後臉色蒼白的他看著我,他眼睛裡充滿了對活著的渴望。志剛多年輕啊,志海為了救我而犧牲,臨死前把自己的弟弟托付給我,讓他聽我的話。我對不起志海,沒有照顧好志剛。想到這裡,我已經是淚流滿面。
“好疼……累了……我先走一步了……周哥。你說我算英雄嗎?”見我點頭,他擠出了一絲笑容,“活著咱沒做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快死了,咱也做回英雄……咳咳……死了也好,我能見到……咳咳……我哥和曉春了,還有徐銘,我要給他……咳咳……磕頭道歉,要他原諒我,下輩子……我還要認他這個兄弟。下輩子咱們都是……”
志剛的手從我的手上滑落了,兄弟,一路走好。
這時候,聽到六子的哭聲,扭頭一看,六子摟著分局長在哭,我趕緊過去,只顧著看志剛了,原來分局長也中彈了。胸前有個大洞,一喘氣胸口就往外出血。看來六子和分局長感情很深,六子哭成個淚人了。
分局長摸著六子的頭:“傻孩子,人都會死的,早晚而已。”又把目光轉向我,“兄弟,你們帶著六子走吧。這孩子懂事,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一口氣堵在我的心裡,我真想告訴他,跟著我的已經死了那麽多。不要跟著我。但看著分局長那熱切的眼神,我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我招呼老油子和寬子到一邊去,人最後的時刻總是想和自己最親的人多待一會,所以我們沒有打擾他們。靜靜坐在一旁。
老油子惴惴不安的解釋著,我打斷了他。我不知該說什麽,我們就這麽一直沉默著。過了一會,傳來了六子號啕大哭的聲音,我知道分局長走了。人傑,又少了一個。鬼雄,又多了一個。
我該何去何從?我問著自己,我看了看剩下的人,老油子,寬子,還有剛剛認識的六子。人越來越少,子彈越來越少,鬼子卻越來越多。
路還是要繼續走的,可往哪裡走?我不知道,大家都看著我,等著我說話,我想張口,看著大家那迫切的眼神,又咽了回去。幾次之後,我還是下了決心:“現在大家有什麽打算?”
老油子長了記性,
沒有張口。六子還沒走從悲傷中走出,還在啜泣。還是寬子開了口:“哥,我們跟著你。” 跟著我?我們又能去哪裡呢?我低頭不語,一時間,空氣異常安靜。老油子說了一句:“原地休息會吧,而且我們得把分局長,志剛還有眾位兄弟給安葬了。”話說的太及時了,我像得到大赦一樣連連點頭,大家開始包扎傷口,原地休息。六子和寬子開始在路邊挖坑。
我坐在路邊,望著茫茫黑夜,老油子過來坐在了我身邊。我知道他有話要說,他不說,我也懶得問。他抽著煙,我們就這麽沉默坐著。最後還是我被他那嗆人的煙熏得受不了了,站了起來。老油子也終於說話了:“周隊”,他扔掉了煙頭。“我知道這一路上你們瞧不起我。”
我看了看他,沒有說話,他一看我不接茬,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我大你們很多,基本是當你叔的年齡。”又是這個開頭,要是志剛在肯定又要懟他。“日本人策劃已久,東北軍奉命撤了。只剩下咱們這些警察,咱們武器落後,彈藥緊缺,孤立無援。”他說的是實話,我歎了一口氣。他清清嗓子繼續說,“人家有鐵家夥,那東西叫什麽來著,對,坦克,坦克。你叔我都這年齡了,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我強壓著,煩死了,一聽到老油子說你叔我就想跳起來給他一記狠狠地耳光。
“有句老話,那叫什麽來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吧?我們何必去硬碰硬呢?我們躲起來,我們再先撤出沈陽,戰略性的撤出沈陽。”他說的跟我猜的八九不離十。他開始喋喋不休,“東北軍撤出沈陽,是因為收到了上面的命令,上面有全盤的考慮。我們先躲出去,如果說日本人繼續這麽鬧下去的話,上面肯定會有所反應的,等到那個時候,我們再打回來,你看不好嗎?現在繼續留在這裡,就是無謂的送命,毫無意義。”
我的心也很亂,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是我也明白老油子說的有道理,經過了幾天的戰鬥,我們的子彈已經所剩無幾了。我們現在是沒有槍,沒有炮,沒有吃,沒有喝。人也只剩下我們四個人,我們留下來能做什麽?
“我知道,你們覺著我在火車上換了長袍,很丟人。我裝死,也很丟人。連我自己也覺著我丟人。可那又怎麽樣?我現在還活著啊,我能喘氣,能走路,能吃能喝,多好啊,我沒有投降,我沒有逃跑,我還留在這片土地上, 我可以拿起槍繼續打日本人,我可以和你們並肩作戰,我還能做很多事情,因為我還活著啊。難道只有死了才算是英雄嗎?只有躺在那裡才叫保家衛國?”
他越說越激動:“從火車站逃出來我可以到南市警署繼續作戰,如果不跑呢?現在我們都是死人!對吧?就算做了英雄又能怎樣?在鐵西分局裝死之後我可以找時機救你們,幫你們,繼續打鬼子。不裝死呢,小鬼子上來就是一刀,那樣的話我就沒機會坐在這裡和你聊天了!你叔孤家寡人,無牽無掛,啥都不怕,但死也要死得有價值,丟臉重要還是性命重要?有價值的死那叫犧牲!毫無價值的死叫做白白送命!”
雖然我們也想說。保護家鄉父老,保護這裡的一草一木。但是老油子說的對。空口說豪言壯語誰都會,沒有任何意義,重要的是我們根本做不到的。我們堅持不了多久,也許明天,也許下一秒,我們都會倒在這片土地裡,化作泥,化為虛無。許多年後,踏上這片土地的人們還會記得我們嗎?記得在這裡曾經有過一群勇敢的人保護著這片土地嗎?想到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幾個人,心裡不禁一痛。
不知什麽時候,淚水悄悄滑落,我已經淚流滿面。我望向遠方,現在槍炮的聲音越來越弱了。這說明我們的警察同僚所剩的人越來越少了,犧牲的越來越多了。他們把一腔熱血灑在了這片土地上。
寬子和六子挖完了坑,圍在我身邊。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寬子說:“哥,要不要再看兄弟們一眼?”我還沒有回答,六子流著眼淚跑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