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信還沒到戲台，就看見楚夢之站在路口。

　每一次，姚志信到戲台的時候，楚夢之都在做事，唯獨這次例外。

　姚志信還沒站穩，楚夢之邊幫姚志信拍土，一邊問:“沒事吧?”

　姚志信這就明白，楚夢之已經知道了，那陣沒來由的怪風說不定就是楚夢之使的。姚志信解釋:“我沒辦法，我不挖要挨打。”

　“沒事就好。”楚夢之用手抹了抹姚志信的臉頰，語速有些快地說，“你既然知道宋阿毛要堵你，你就不應該出來。就算你臨時要出門，也可以告訴李書記、邱棟梁或者任何一個大人陪你。求助並不丟臉。”

　姚志信心中雖然後怕，卻拍拍胸脯說，“我自己能解決。”楚夢之剛開口，姚志信抱住楚夢之的胳膊說，“好啦，我知道啦。”

　“那為什麽還跑出來?”

　姚志信不想承認他嫉妒那些有爸媽的孩子，便轉移話題說起宋瑤來。

　原來，辛巳年閏六月二十五，是1941年8月17日。

　甲申年二月二十二，是1944年3月14日。

　楚夢之死後三年，宋瑤才去世。也就是說，沒有楚夢之，宋瑤還在雲華村堅持了整整三年。

　一個女人，是如何護住那麽多村民，在兵痞的騷擾下熬了三年?

　姚志信突然理解了，為什麽老祖宗要求每年都祭奠山頂上的兩座無名墳。

　傳說雖然模糊不清，但恩情從未被遺忘。

　楚夢之這才說，他從未擔心身份被暴露。他為村裡做出的貢獻都是隨心而為，不求回報。不管村民怎麽看，他都無怨無悔。村裡迎來了太平的日子，他隻想過另一種不同的人生，和宋瑤花好月圓的人生。

　楚夢之說話的時候，頻頻向集體林的方向看去，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隱瞞了。宋阿毛和丁子星在墳山上繼續挖墳，楚夢之沒有阻止。他在等，等宋瑤的墓志銘出現，好知道他沉睡以後，在宋瑤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從來不知道，他還有一座墳。他直覺，他的衣冠塚是宋瑤為他立的。因為如此了解他生平的，只有宋瑤。終於，丁子星在宋阿毛的指使下把宋瑤的墓碑也挖開了，是一塊無字碑。

　他想，宋瑤的墓碑上也應該有墓志銘。可他不在，宋瑤兩位哥哥也在轟炸中去世了，沒人了解宋瑤的生平，也沒有人為宋瑤寫悼文，石碑也就只能空著了。

　楚夢之心口像堵了塊大石頭。

　宋阿毛到底還是懂些禮數，知道宋瑤是宋家的祖先。他把宋瑤的碑又蓋起來，還往墳頭添了兩捧土。不過，他對楚夢之的墳頭就沒這麽客氣了。丁子星用鋤頭挖，他就在一旁插鋼筋，然後用力把土掰下來。很快，土堆被移為平地。

　丁子星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動了。

　宋阿毛又接過鋤頭繼續挖，一邊挖一邊抱怨:“賺你一千塊太難了。”

　丁子星說，宋阿毛挖墳是為了理想而奮鬥。

　兩個搗亂的孩子聊起理想。宋阿毛居然想當警察，但可悲的是，宋阿毛很難適應縣城生活，成績一落千丈後再也沒敢提過理想。而丁子星曾經想當攝影師，現在除了拍拍威脅人的視頻，理想居然變成撿垃圾。

　而可恨的是，兩人忘記理想，不僅滿足眼下的生活，還不以搗亂為恥。

　楚夢之關注著集體林的動靜，等待我的墳被刨開。

　姚志信見楚夢之心神不寧，也不打擾，只能在戲台四周轉悠。

　隻用了兩周的進度，戲台已經有了雛形。

　爺爺說，這是楚夢之的功勞。楚夢之會處理木頭，勁還大，省去許多工序和麻煩。梁、脊、叉手等都已經安裝到位了，接下來要安裝槫、櫞。

　因為陳老師改動了節目，爺爺甚至準備在戲台後方架設一個半開放的空間，用於演員候場。

　木結構取材方便，組裝靈便，臨時的改動並不浪費之前的準備，隻用多做一組平展組合而已。

　姚志信擔心，楚夢之的身份暴露後，老頭們就不會這麽誇楚夢之了。

　傳說中，村民們可是為了鎮壓妖怪，才建了戲台。

　傍晚時下了一場小雨，土路踩上去有些軟。因為雨沒下透，蜻蜓在落日的余暉下還在水窪裡點水，草葉上的露珠像大地蒸發的眼淚。

　回到家，楚夢之一刻不停地又忙碌起來，似乎只有這麽做，才會讓他暫時忘記憂愁。

　爺爺準備戲台，每天很勞累。百鳥朝鳳的木雕幾乎都交給了楚夢之，現在剩下最後一道打磨的工序。爺爺不得不承認，楚夢之的木工根本不用他教。爺爺常說，是他眼光好，淘到了寶。

　百鳥朝鳳的半浮雕售價不菲，按照以往的經驗，起碼也得五千塊。晚飯，爺爺又拿出他的白酒慶祝，喝得臉上紅彤彤，眼裡亮晶晶的。

　楚夢之幫忙收拾碗筷的時候，爺爺叫住姚志信說:“要是以後爺爺不在了，你想學，就找你楚叔叔。 ”

　姚志信總覺得，只有臨終遺言才這麽說，心下忐忑。

　楚夢之走了進來，說:“老人家，要教你自己教，我可忙呢。”

　爺爺長歎一聲，竟抹了抹眼角。姚志信不明所以，楚夢之坐了下來，說:“姚志信要是不學，等你有曾孫了，你教你曾孫去。”

　可能人年紀大了，就特別容易觸景生情。爺爺歎:“哎，歲月不饒人啊，我都多大了。村頭竇老頭，平時看起來多健壯一個人，前天還看到上街買肉呢，說莫得就莫得了。”

　姚志信一激靈，村裡死了人，很快就有人去集體林埋人。按照村裡的習俗，下葬前，得去楚夢之的墳前禱告。他雖然不知道那墓碑上的之乎者也寫的什麽，但他知道，光是“楚夢之”三個字就已經夠讓人震驚了。

　楚夢之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你知道我最喜歡這個國家什麽嗎?”

　這話聽起來有些怪，但爺爺還是接過話:“什麽?”

　楚夢之說:“不是一個行業，沒有血脈關系，但是我們樂善好施的心是一樣。我們傳承老祖宗的精神，讓生活變得更好的信念是一樣。這種傳承已經五千年了，並且還會繼續傳承下去，你的匠心也會。”

　爺爺竟紅了眼眶，一口幹了杯中酒說:“那我就放心了。”

　姚志信覺得爺爺有些傷感，坐到爺爺身邊說:“我會好好讀書的，以後我就做木匠。”

　爺爺笑:“做你的飛行員，才不缺你一個木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