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被遺忘的英雄

　雲華村不僅是老頭會抽煙，就連老太太也會。在那個困難的年代，抽煙是老一輩解乏治病的土方子。雖然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但這是唯一能吃得起的“藥”了。

　活動室裡，至少有八個人一起抽煙，青灰色的煙霧彌漫在房間裡，邱四四一進去就調頭衝了出來。

　邱四四再一次吐了。

　她扶著柱子，嘔了兩下，把午飯也吐了出來。液體和著灰塵沾在她的塑料涼鞋上，她也沒有動一下。

　姚志信跑到辦公室給她拿了水和紙，這才發現她臉色蠟黃，鬢角的汗珠已經順著臉頰流進了頸窩。

　她說她不去醫院，也不準姚志信告訴別人。朋友就應該為朋友保守秘密。

　姚志信猶豫間，邱四四又說:“我自己曉得給我爸說。”

　“你真的會說嗎?你都不舒服幾天了。”姚志信關切道，“別拖，拖嚴重了還要多花錢。”

　邱四四神色有些動容，姚志信以為說動了她。

　兩人回到活動室，邱四四聞不慣煙味，再也不肯進去，就連在門口站著也不肯。

　孩子們看了一段時間熱鬧，也不愛在這裡看了。

　姚志信趴在門口，看陳老師在糾正邱棟梁和竇光明的動作。

　邱棟梁和竇光明作為主唱，動作沒有別人多，但因如此，兩人表演僵硬，一看就十分緊張。放松，用勁，是陳老師最常說的兩個詞。唱歌時，什麽時候需要抬手，手抬到什麽位置好看，都要反覆錘煉。

　陳老師糾正了兩位主唱的表演，又要糾正老頭們的動作。看起來並不複雜的事情，一遍又一遍的排練，沒有一個人表現出不耐煩。

　姚志信看不出那些動作的細微差別，只看見一群人雖然沒多少動作，卻都汗流浹背，料想是累著了。

　陳老師總算宣布中場休息，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水。沒等姚志信招呼，邱棟梁已經看見了他。

　邱棟梁用毛巾擦著脖子和背，問:“今天作業做完了嗎?”

　姚志信得意道:“早就做完了。”

　這話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姚志信最近總是和邱四四一起出現，而且邱棟梁對姚志信的態度特別親，大家私下和邱棟梁開玩笑，說邱棟梁這是不是準備結娃娃親了。邱棟梁橫眉怒眼，大家才不說了。但大家發現，邱四四寫字好。

　村裡都是沒父母管的孩子，可別的孩子寫得像豆芽，唯獨邱四四的字寫得像字帖。邱四四就像是稀罕的熊貓。哪知道，邱四四一聽說要教別人寫字就躲，這會兒好不容易又見到了，大家就想舊事重提。

　邱四四往邱棟梁身後縮，說:“爸，我回家了。”

　邱棟梁隻覺得邱四四是害羞，也沒在意。沒有丁子星和宋阿毛在村裡，村裡風平浪靜，他也不擔心邱四四受欺負。

　邱四四一出門，姚志信立即跟了出去。兩人站在門外等了陳老師好一會兒，才等到陳老師去上廁所。

　姚志信急道:“陳老師，我想和你說點事。”

　陳老師也急:“等我去上個廁所。”

　陳老師匆匆進了衛生間，好半晌也不出來。邱四四捂著鼻子，讓姚志信進去說。姚志信也有點等不及，走了進去。

　村委會的廁所改造升級以後，可以用水衝了。男廁的一面是小便池，另一面做了兩個小隔間。淡黃色的仿木門鎖上，還能看見綠色和紅色的提醒標志。現在，只有一隔門是關著的。

　陳老師哎喲一聲，怪道:“桃子，有啥出去說嘛，你也不嫌臭。”

　姚志信說:“出去你又要上課了，哪還有時間聽我說話。”

　“那就下課說。”

　“下課我要回家給爺爺做飯。”姚志信不依不饒道，“陳老師，你前段時間收集村裡的傳說故事，我……我和四四也到處打聽。我們都覺得，可以從山頂那兩座墳的故事入手。”

　哢，廁所的門打開了。

　陳老師探了個頭，沒好氣道:“桃子，能讓人專心拉屎不。”

　姚志信覺得陳老師可能生氣了，又走出廁所。但目標還沒達成，他又不甘心。他想了想，去村長辦公室拿了衛生紙。爺爺還在和村長耗，看見他進來還問了一句。他說陳老師上廁所沒帶紙，拿起就跑。

　陳老師聽見敲門聲再次開了門，看著紙愣了兩秒，才把紙接了過去。

　不過，很快，陳老師就出來了。

　姚志信一步一隨跟著陳老師洗手，擦手，出了廁所。陳老師突然轉身，在姚志信的頭上揉了揉:“小夥子挺執著啊，說吧，打聽到什麽了。”

　姚志信說，山頂上的兩座墳不是兩座，是無數對為村裡做過貢獻的情侶埋在那裡。

　邱四四補充道，愛情，是愛情故事。

　陳老師眼神一亮。

　姚志信還想說些什麽，邱四四拉著姚志信說:“我們都是聽大人說的，陳老師你問村長可能知道得更多些。我們還要寫作業，我們就先走了。”

　姚志信相信邱四四，即便不明白邱四四為什麽不準他說，還是跟著邱四四走了。

　出了村委會的大門，邱四四才說，他們知道的太多了，可惜他們是大人眼中的小孩子。就算他們說完了，陳老師也會追問他們是從哪裡得知的，會再去了解情況。所以為了不暴露妖怪們，他們不能說，得讓陳老師自己去查。

　姚志信還是不放心，又倒回活動室外。果然像邱四四所說，陳老師開始詢問那兩座墳的故事了。比起摸不著頭腦的傳說，顯然大家對這兩座墳的故事知道得更為清楚。

　裡面埋著很多情侶，有被逼帶路跳崖的，有救村民犧牲的……最讓姚志信不敢相信的是，甚至還有過草地的紅軍，並不是情侶，衣冠也被埋在裡面。

　陳老師一拍大腿:“幹嘛不早說呀！”

　所有人一臉無辜地說:“你說的是傳說，這是真實發生過的故事，不一樣嘛。”

　陳老師自己也笑了，回過頭就誇邱棟梁:“你生了個好閨女。”

　邱四四臉色一變，拉著姚志信再次跑遠。她警告:“我會告訴我爸，是你告訴我的。”

　姚志信莫名其妙:“為啥?這算是你作出的貢獻啊。”

　邱四四跺腳，兩條羊角辮在耳邊扇了扇，說:“反正不準你說。”

　網上都說，女人的心思最難猜。姚志信想，他可能猜一百次也猜不對，也就懶得管了。

　邱四四要等邱棟梁一起回家，姚志信獨自往家走。

　楚夢之已經等在院子外了。他眉頭微抬，露出了姚志信從沒見過的表情，“為什麽。”他說，“過去都過去了，讓苦難都過去沒什麽不好，再記得有什麽意義?”

　看起來，楚夢之並不想讓自己做過的事情被人知道。

　姚志信有些委屈，他只是想讓更多人知道楚夢之的事跡。他說:“因為你們是英雄，應該被人銘記。”

　楚夢之紅著眼眶說:“我不是，死了的才是。”

　楚夢之不算死了嗎?

　姚志信完全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