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無法逃脫的宿命

　傳說，老哥會闖江湖跑碼頭，走私販毒，販賣私鹽，或者逃避官府的追捕，有隱語、切口、手勢、茶陣等交流，即使身無分文也可走遍天下。他來找孩子要錢，被認為是“空子”，惹來殺身之禍。

　老頭舉起手，掐指花晃了晃，一群人拿著長刀蜂擁而上。

　老頭一邊用刀砍向楚夢之，一邊瞪著猩紅的眼說，世道不公，老天爺哪給了我們活路，是在把我們往死路上逼。老子今天告訴你，我們的活路，都是我們的拳頭打出來的。

　楚夢之當然不會被這些人捉住，卻也沒想傷他們性命，隻一招把所有人甩入江中，便踏水而去。

　那一刻，楚夢之想起了抗擊列強時，在武衛軍背後捅刀子的義和團。他們是一群烏合之眾，因為被壓迫而仇視洋人，也仇視一切科技和事物。

　他躲在山上，但為了一丟丟鹽巴布料，他還得下山融入市集。他躲在山上，但村民們會長大變老，會想見識外面的世界。他躲在山上，但炮火總有一天可以上山，那時候毫無準備的村子又該怎麽辦。

　楚夢之反思，他斬斷村子通往外界的路，就能讓村民安然無憂嗎?

　不，當大廈傾塌，沒有一個人能逃脫宿命。

　他逃不了，所有人都逃不了。

　是夜，楚夢之回到村子，便告知了宋瑤在縣城的遭遇。

　宋瑤懂。

　因為，村裡的孩子們太好奇冒黑煙的船了，好奇外面的世界。就連部分大人也覺得，他們佔據地理優勢，土匪也未必能拿他們如何。這麽下去，他們維護村民的舉動，並不一定會被村民認可，好心反而惹埋怨。

　楚夢之拿不定主意，還是決定把事情拿出來討論。

　村民們的爭論，竟像是整個清朝內憂外患的縮影。

　開通村子往外的路，土匪可能進來，危險隨之而來。但如果不開路，他們等於和外界隔絕了。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不知世事，不知年月，未必沒美好。

　開了路，誰能對危險負責，是不是應該想更多的應對之策。一路逃亡來巫山，家破人亡的經歷讓人膽寒。

　不開路，誰又能保證戰火一定不會燃到山頂上，實為掩耳盜鈴之舉。

　……

　從這天起，村裡開始挖陷阱戰壕，修哨棚。

　一切準備就緒，楚夢之和宋瑤還是將通往外界的路重新打通了。

　雲華村的男人們輪流去巫山找活路，一月回來一趟，女人和老人們在村裡帶孩子。

　因為宋瑤身為女子，出入縣城時曾被哥老會的人盯上過，進城采買的事幾乎都由楚夢之完成。

　楚夢之和哥老會成員多有摩擦，但好在並非凡軀，每每有驚無險。為了不給雲華村惹上麻煩，楚夢之行事更為隱秘謹慎，村民們也不敢表露身份，孩子們上學也隻敢在縣城租住，不敢輕易回家。

　楚夢之每天把孩子們送回縣城租住的住處，再趕路回去看宋瑤。

　楚夢之和宋瑤一見面，不管誰開口，總是問同樣的話:今日如何?

　老弱婦孺不出村，在外的男人也不回來。雲華村裡只有雞毛蒜皮的小事，在風雨飄搖的歲月裡，遺世獨立。

　四川的交通主要以人力、畜力等傳統運輸方式為主。所以，川陝富商想從沿海運送洋貨，到內地盈利，最快就是漕運。木船輕，操作靈活，即便翻船也不沉，是商人們的首選。

　面對鐵皮船的競爭，小的商人們買不起鐵船，只能大量造木船，做短途生意。

　姚秦兩家是木匠，接下不少木工活。因為和船主的關系，也能幫村民找到更多工作。

　木船用料講究，山上砍下的樹放幾年才能用。靠近樹芯的木質硬，用來做底板，避開樹節，有樹節容易浸水。船板拚接不用釘子，也不用木榫，而是用竹條。竹條比木頭硬，很容易釘進去，且耐水。

　楚夢之幫過姚家造船，木匠手藝就是那時候學的。

　木船艙內都用木板隔開，雕梁畫壁。上掛辟邪八卦鏡，壁柱上還要描金寫字，地上還有波斯毯，奢華至極。他永遠記得船下水前的場景。富商要將外國來的Simmons(席夢思)置在木榻上，讓他和姚家人搬進去。床墊擺好後，再鋪上兩層蠶絲被褥。

　但出船艙來，碼頭上盡是赤胳膊的乾瘦船工。

　楚夢之見過哥老會的人，注意到這群船工裡，有人掐手勢。

　緊接著，一群哥老會的人蜂擁而上，擠散了別的船工，包攬了一艘船卸貨的活兒。船老板大概也是認識這些人的，立即上前發卷煙。又過一會兒，那貨物其中的兩箱就被哥老會的人抬走了。

　事後，他打聽，老板做的是絲綢生意，並不是走私的營生。

　哥老會這是明搶。

　楚夢之覺得，哥老會既可恨，又可憐，心中五味雜陳。

　楚夢之開始抽空潛入縣衙，偷看時政消息。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到底是希望找到保全雲華村的辦法，到底是為了保護村民，還是為了這個國家。

　他看到，黃興於長沙成立華興會，蔡元培於上海成立光複會，孫文在日本聯合興中會、華興會、光複會，成立中國同盟會，並提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的綱領……新思潮已勢不可擋。

　同時，他也聽到了縣衙官員的無力。哥老會吸納了很多啯嚕子，在偏僻的道路地區或江河，搶掠財物，賭博、殺人、放火、強奸等無惡不作。 他們一人數名，分紅黑兩線晝夜作惡，對付官府的搜捕。審訊時，另捏姓名，官員難辨真偽，也無法整治。

　在朝堂上，立憲派和革命派爭論不休，以為效仿君主立憲製就能救國的時候，川江航道已經迎來了一輪殘酷的洗禮。

　利川號入川後，西方輪船公司已經對長江上的水文信息了如指掌。哪裡有險灘，哪裡有暗礁，哪裡需要當地請纖夫……長江天塹，擋不住想瘋狂賺取白銀的西方商人。

　如果長江像黃浦江口一樣被國外掌控，炮船來了，朝廷的兵沒來，四川的日子會和東南沿海一般水深火熱。

　1903年，錫良從熱河都統位置上調任四川總督，就迫不及待地上書，“奏請準予川人自籌資本築川漢鐵路出川”。次年，四川設立“官辦川漢鐵路公司”，以鐵路租股(股票)。不同於別的地方幾乎都由紳商募集，四川上到大地主、老板，下到小農、工商業者都積極響應，籌集了1600多萬兩白銀的鐵路建設款。

　聽說鐵路要從巫山過，即便長江被列強佔領，陸路依舊可以通。楚夢之思前想後，還是用姚家不多的存款認購了租股。村裡很多人都覺得楚夢之讀過書，比他們明事理，於是效仿。

　宋家沒動，因為宋家人根本不相信清王朝了。宋家甚至叫宋瑤離楚夢之遠一些，因為以後租股拿不回來，姚家也別想在村裡立足。

　宋瑤雖然不願意聽，但從此以後，楚夢之見宋瑤都只能在晚上，偷偷摸摸地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