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信從未夜裡一個人在田野裡待過，他努力集中精神看向集體林的方向，卻不由自主地關注四周。

　身後的蟲子叫了又停了，身邊的樹搖了又靜了，黑暗中似乎有莫名的力量左右這一切，他想起奇怪的傳說，有些害怕。隱約間，看見集體林山坡下有了電筒光，他知道那是宋阿毛和丁子星。

　宋阿毛和丁子星會逃跑，隻可能林子裡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宋阿毛和丁子星離開後不久，兩道紅光往戲台躥去。隨後，戲台處一聲悶響，地好像動了動。沒幾息，紅光又射向江邊。

　姚志信忘記了怕，猶豫片刻，還是抹黑下山。

　上一次，楚夢之和丁曉雨打架，丁曉雨就曾想把楚夢之關進廟裡。姚志信想，他得去把楚夢之及時救出來，免得爺爺早起發現。

　姚志信剛走到一半，楚夢之回來了，看不出什麽情緒。

　姚志信關切道:“怎麽了?”

　楚夢之的手放在姚志信的頭頂，說:“沒什麽。”

　姚志信機關炮一樣發問:“你把石碑藏起來了嗎，是不是遇到丁曉雨了，她啥了，我剛剛聽到戲台那邊響了。”

　楚夢之隻說:“戲台毀了。”

　“啊！”

　戲台毀了，沒地方表演。

　姚志信震驚一瞬，又認為沒什麽大不了的。村長已經說服了大家，半途停下可能沒人願意。而且，只要表演的人還在，在廣場上也能唱川江號子，就像跳壩壩舞一樣。只要可以唱號子，楚夢之的力量還可以繼續增長。

　楚夢之不明白，姚志信為什麽會認為號子就能讓他恢復力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死了還能活，受傷了還會醒過來。

　姚志信想也不想地說，“可能號子就是你的光。”他見楚夢之聽不懂，又解釋，“意思就是信仰。就是還記得，並且相信，就能有力量。”

　楚夢之覺得，這不像是解釋號子的，更像是解釋他為什麽存在的。

　但是，誰還能記得他呢?

　沒有人記住的他，為什麽還能再次出現在人世?

　念頭一閃而過，楚夢之來不及細想。因為墳被挖開，戲台也被毀，篤定修戲台會破壞風水的村民們，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戲台一時半會兒沒辦法重建，但集體林山頂的墳卻需要立即被蓋住。

　楚夢之要再去集體林，這回姚志信不肯等在原地，堅持要一起去。

　夜已深沉，雲掩了月亮，楚夢之為了節約時間，直接背上姚志信飛了過去。

　集體林裡靜悄悄的，姚志信開了電筒，這才看見，兩座墳都被挖了一米深，形成兩個大土坑。

　散亂的土堆裡，宋瑤的石碑還在。一個被砸開的木匣子散落在一旁，裡面僅有幾片布。這是楚夢之穿過的深藍色的棉布薄衣。

　楚夢之說，這是宋瑤用山裡采的板藍根染的，上面一針一線都是宋瑤存在過的痕跡。而姚志信看向宋瑤墓裡的木匣子，卻是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楚夢之分明可以用異能將土移進去，卻用手去捧。

　姚志信記得，宋阿毛和丁子星出現的位置是在山腰上，打起手電往山腰跑。四周黑黢黢的，溫度比村裡還要低，他卻一點都不怕。

　電筒光中，松樹像撐起黑暗的柱子，一座座墳包像連綿不斷的小山。一個小土坑前，也有一個打開的木匣子，裡面有一條毛巾和一件連體嬰兒服。

　沒有白骨，也沒有骨灰盒，姚志信呆在當場。

　是了，他媽媽還活著。

　確實還活著。

　這小衣服……難道是他小時候用的?他真的是沒媽要的孩子。

　盡管他已經覺得找不找媽媽不重要，可眼淚依舊自然而然落下來，坐在地上嚎嚎大哭。

　他一直以為別人說他沒人要，是說他爸媽在外打工不管他。他這時候才知道，別人說的是真的。他媽為啥要出軌呢，難道他媽媽是綠茶，或者他爸是海王?

　要知道，邱四四的爸爸雖然只是外賣小哥，卻能為了邱四四回家。丁子星他爸雖然是個耙耳朵，卻是真心寵愛丁子星。小圓子他爸天天給錢，給小圓子買好吃的。就連宋阿毛他爸，以前也殫精竭慮地到村裡找宋阿毛……別人的爸媽都是英雄，至少是平凡的英雄，但他怎麽這麽倒霉。他爸媽居然是這麽不負責的人。

　“哭夠沒?”楚夢之閃現在他面前，悶了好一會兒才說，“哭夠了回家睡覺。”

　姚志信哭得更大聲了。

　楚夢之抬腳下山，姚志信不由轉過頭去看，可楚夢之似乎沒一絲停留的意思。

　姚志信抽泣道:“你不安慰我，還丟下我不管，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楚夢之哭笑不得道:“到底走不走，不走我下山了。這裡到處都是墳，待著不舒服。”說罷，又朝山下走。

　姚志信四下觀望，隻覺得陰風陣陣，拍拍屁股爬起來，小跑著跟上楚夢之。他還沒氣過，自然不會主動找楚夢之說話。

　楚夢之自顧自地說:“我答應了幫你找媽媽，就會做到，你哭什麽。而且明天我不乾活兒， 你爺爺也要進城送木雕，我還能帶你去玩。”

　姚志信臉上還掛著淚痕，嘴角卻忍不住勾了勾，故作委屈說:“我還是傷心。”

　楚夢之長歎一聲，帶著姚志信衝上了天。

　這次不同趕路，楚夢之上上下下，故意過山車似地顛。姚志信的尖叫在空中回蕩，驚亮了村裡的燈。他回過神來，夜半鬼嚎是會被人誤會的，於是又將尖叫吞回肚裡。等站在地面，他手腳發軟，已經忘了哭。

　楚夢之問他還要不要再來一次，他接連擺手。

　楚夢之笑他膽小。他卻怪楚夢之讓人操心，說這一屆的大人真難帶。

　他已經完全忘了要繼續難過了，躺在床上，又才繼續想媽媽的事。

　姚志信幻想媽媽的模樣，想象他和媽媽見面的場景，可閉上眼，眼前出現的是楚夢之。

　他媽不要他，這麽久也沒來看過他，可見是沒把他放在心裡。如果這是一個惡毒的媽媽，找回來幹什麽呢，還不如和對他好的人在一起。

　月光透進來，在楚夢之臉上勾出一道起伏的銀線，沒人能看出楚夢之是人是鬼。姚志信想，如果楚夢之是他爸，村裡大概沒一個人敢欺負他。

　可能，楚夢之就是老天給他失去媽媽的補償。

　得知的楚夢之把石碑丟了，姚志信從床上彈了起來:“你怎麽能丟了，以後誰還知道你做過什麽呢！”

　有人知道，才算活過。

　可是唯一的證據被楚夢之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