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信決定趕回去報信，一路小跑。霧氣深重，他沒注意，快到家還跌了一跤。

　屋裡，爺爺啪啪按計算器，不時唉聲歎氣。

　爺爺已經65歲了，戲台可能是爺爺最後一次修房子。爺爺想造一座全木建築，作為他此生的傑作，證明姚家對村子的貢獻。但全木料，不僅花費多，建造工期也長。

　爺爺最終還是放棄了修木房子的想法，決定以村裡的實際情況出發，用磚砌牆，只在戲台部分使用木料。

　姚志信想到村民反對修戲台，一時竟不忍告知爺爺真相。他坐在板凳上，隨手把作業本丟在一旁。楚夢之拿起來翻，他沒好氣地說:“沒看頭。”

　作業本上的表格已經填了大半。姚志信寫得細，譬如“不同意”，他在後面寫了原因，是因為覺得唱號子沒前途。譬如“中立”，他解釋了原因，是想等效果。

　楚夢之發現堅決反對的人數少，左右搖擺的人數多。這證明，他們有機會爭取更多人認同川江號子的演出。

　楚夢之把本子遞給爺爺。爺爺看過之後，難得嘴角揚起笑意，誇道:“我家小滑頭有擔當了，是個男子漢了。”

　姚志信站起身，把兜裡剩的十幾顆酥心糖都擺在桌上，說是杜奶奶給的。

　楚夢之指著他的衣裳，問他怎麽了。他這才發現，他摔跤沒拍趕緊身上的土。爺爺去拿白酒，楚夢之去拿臉盆和水壺，幫他清洗傷口。他平時沒少磕碰，也不掉眼淚，這會兒被照料著，倒還委屈起來。

　爺爺笑話他:“怎還哭鼻子呢。”

　楚夢之問:“真有那麽痛嗎，那我輕點?”

　酒精正好點在傷口上，姚志信哀嚎一聲，卻還記著不讓爺爺傷心，齜牙咧嘴地說:“我會想辦法說服那些不相信我們的人，我們分工合作。”

　爺爺笑了，放下本子去屋裡拿乾淨的衣服。可姚志信卻覺得，爺爺的笑格外勉強。他想起了村民的討論，說要是演出真能拉來遊客，年輕人都會回村。他想，他可能明白了這抹笑的含義。爸爸和爺爺的關系不好，就算修好了戲台，唱號子也引來了遊客，爸爸可能依舊不會回來。

　楚夢之莫名其妙在一旁笑，姚志信問:“我可是大功臣，你想想做啥好吃的補償我。”

　楚夢之問:“你想吃啥?”

　姚志信絞盡腦汁，故意出了個難題，餃子。

　爺爺只會水煮菜，家裡沒有麵粉。家裡沒有冰箱，所以也不能買冰凍食品。天色晚了，縣城的菜市場都不一定有餃子皮賣。沒有餃子皮，怎麽做餃子呢。

　他哪知道，楚夢之很久之前遇到過這個難題。

　那是剛來雲華村不久，有孩子逃亡至此，大病不起，臨終時說想吃餃子。村裡俱是逃亡來的人家，大冬天，家家戶戶恨不得能煮樹皮充饑，沒人能吃餃子。大家為了圓孩子的心願，頂著臘月的寒風去砍柴，隻換回一小撮粗糧面條……

　楚夢之揉姚志信的頭。盡管姚志信的頭髮不算長，甚至有點扎手，他還是執意揉著。

　姚志信以為楚夢之是摸頭獎勵，後來才發現是楚夢之折騰他。他撓楚夢之的胳肢窩，楚夢之隻微微閃身便躲開了。他緊追不放，拉過楚夢之的手，又撓楚夢之的手心。一來二去，鬧出一身汗。

　出了院子，姚志信才告訴楚夢之，村裡的異象被看到了。村民們怕修戲台，會影響風水，戲台可能搭不成。

　都說神女廟的妖怪是害人的，是不是真的?

　楚夢之不記得他和宋瑤害過人，推測這些都是他沉睡之後發生的事情。楚夢之認為，有村長在，不用擔心村民，隻用做好他們自己的事。

　姚志信更擔心了，如果村民們都認為修戲台會破壞風水，即便村長一人同意，最後也修不成戲台。

　他記得，村長提議給村裡拉光纖的時候，就遭到了強烈的反對。大家都覺得光纖不過看電視而已，沒有用，支個大鍋蓋一樣能解決問題。結果，拉光纖的事情便不了了之。最後，電信公司免費來安裝，這才讓村裡通了網。

　村長並不是萬能的，修戲台需要花錢，無論如何都要村民同意。

　爺爺和楚夢之又開始做木工，姚志信獨自坐在屋簷下，手捧著書，腦袋裡卻在想辦法。

　霧氣都沒有散去，黃昏時候，天已經呈現出晚上七八點鍾才會出現的淡青色。

　廚房裡，楚夢之取肉剁餡，用口感比較脆的萵筍丁和餡，加蛋清、水、紅薯粉和鹽、生抽等佐料和勻了，放在一旁備用。看起來，真要做餃子。

　姚志信好奇，沒有餃子皮，也沒有面，怎麽做餃子皮呢。

　楚夢之提醒他:“麵粉可以做什麽，家裡有什麽是麵粉做的。”

　家裡只有面條是麵粉做的。可乾巴巴的面條，怎麽看都不像餃子皮。

　楚夢之將乾面折斷，放進搗乾辣椒的小對窩(石臼)搗起來，要把面條捶成粉末。沒有爺爺在一旁，楚夢之用上了他的異能。不過片刻，便有了麵粉。接下來和面，擀麵，就能包餃子。

　楚夢之說，這叫動腦筋。遇到困難， 自己應該第一時間開動腦筋，而不是退縮或者向別人求助。因為自己沒有考慮清楚，連找人幫忙也找不對。就像做餃子，自己沒有想好用什麽材料，找人幫忙也不知道該借什麽東西。

　姚志信點點頭，虛心接受了意見。他覺得楚夢之比別的大人好多了，至少楚夢之不光說教，而是用實實在在的事情，延伸出道理，讓他能理解。

　姚志信沒包過餃子，想試試。肉包多了，餃子皮裝不下。肉包少了，餃子皮太空。楚夢之居然根據包餃子的過程，也能想出“過尤而不及”的道理來說教。

　生硬的道理變得生動起來，姚志信也不那麽排斥聽道理了。

　面條做出的餃子皮不夠多，餃子只夠姚志信一個人吃。因為餡料準備得有點多，楚夢之把剩下的炒成肉沫煮麵。

　姚志信趴在灶台上，緊盯著水看。鍋底開始有了小水泡，一個一個往上浮。水泡越來越大，冒得越來越快。姚志信咽了口唾沫，說:“我爺爺也沒吃過餃子，我和他一人一半。正好，我也想吃麵。”

　楚夢之故意問:“你到底是想吃麵，還是想吃餃子呢?”

　姚志信盯著下鍋的餃子，咽了口唾沫，毫不掩飾地說:“面條天天都吃，我當然想吃餃子。”

　楚夢之又問:“那你為什麽撒謊說你想吃麵條?”

　姚志信看向楚夢之，不解道:“我這也算撒謊?”

　“算。”楚夢之意有所指地說，“所以謊言也分善意和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