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信恍惚明白了，爺爺說他媽已死，大概就是善意。

　可如果爺爺的謊言是善意，那麽，他那素未謀面的媽媽很可能真的不要他。他搖搖頭，心想算了，反正他從小到大都被人說是沒媽要的，已經習慣了。

　餃子下鍋全沉到水底，楚夢之用鍋鏟輕輕攪動，避免餃子粘鍋。姚志信記住每一個步驟，希望自己也會做。

　天開始下雨，不過片刻便大雨滂沱。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涼氣夾雜著水汽撲進打開的房間裡。青草味中，餃子的肉香更明顯了。

　唾沫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好不容易等餃子煮好端上桌，姚志信已經饑腸轆轆。

　姚志信堅持要將餃子分給爺爺，倒惹爺爺落了淚。

　爺爺要把餃子倒給他，說:“你吃，爺爺不喜歡。”

　姚志信卻堅持將碗推了過去，說:“我都沒看到你吃過，沒吃怎知道不喜歡呢。”

　爺爺臉上的皺紋深了起來，笑道:“爺爺以前吃過。”

　姚志信明白爺爺大概又在撒謊，指著爺爺那碗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裡面還有我包的哦。”

　楚夢之又勸:“以後還有，吃吧，糊了不好吃。”

　爺爺這才滿含熱淚地接了過去，又夾了一個餃子到楚夢之碗裡，說:“以後，這就是你的家。”

　姚志信幾乎和爺爺同時夾了一個餃子給楚夢之，說:“楚叔叔辛苦了。”

　楚夢之沒來由地想起和宋瑤一起的平靜日子。

　到了巫山以後，他和宋瑤都已不是人了。他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因為不用吃穿，還擁有了能保護家人的力量。偶爾，在家人的要求下，他和宋瑤也會這麽吃上一頓。感受到煙火氣，他們有時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宋瑤卻時常幻想，他們作為執念，還能生孩子。

　他們狩獵時，身邊無旁人。宋瑤時常問他，如果有孩子，他還會去打仗嗎?是否後悔。

　楚夢之並不後悔沒留下子嗣，因為逃亡路途變數多，若是有了年幼的孩子，大可能也是一屍兩命。後來，楚夢之才明白，在宋瑤的心裡，作為夫妻，必須要有孩子才是圓滿的人生。

　可隨著清朝覆滅，日子越發艱難。他們連洞房的機會都沒有，更不可能嘗試作為一縷執念到底能不能生孩子。

　他們還活著，但隨著時光流逝，親朋好友都去了。他們關照侄孫子，後來，侄孫有了侄曾孫……雲華村在他們的幫助下，代代繁衍。

　他們的生命夠長，雲華村所有的村民都像是他們的孩子。

　所有家長，都會為孩子的未來想一想，哪怕嘴上沒有明說。

　若換做幾十年前，家家戶戶都吃不飽，一個土豆都會謙讓，倒是正常事。但現在很多人不僅吃飽，還有了很多選擇，姚家卻還在為一碗餃子感慨，這讓楚夢之感到無比心酸。

　楚夢之想，雲華村不應該僅僅脫貧，而是要富，並且必須富起來。

　這，也是宋瑤的願望。

　晚飯過後，雨小了些。姚志信同意了小圓子晚上陪他做遊戲，主動洗了碗筷，早早去了杜家。

　姚志信剛跨進門，小圓子就想放筷子。

　杜爺爺說:“快吃，吃完才能玩。”

　杜奶奶說，“你別急，信信哥哥不會走。”說完，起身去茶幾打開糖盒，招呼姚志信去坐，嘎嘎給姚志信夾了兩個核桃，“快吃，補腦。”

　姚志信道謝接過，杜奶奶又坐了回去，繼續給小圓子剝魚腦。

　拇指大的小魚，魚腦不足綠豆大。杜奶奶小心翼翼用牙簽挑出來，放在杓子裡，又用牙簽仔仔細細去除魚肉中的魚刺。小圓子的米飯是用雞蛋羹拌過的，杜爺爺正在把冬瓜酥肉湯裡的酥肉夾給小圓子。

　小圓子一刻不停地用杓子舀，往嘴裡塞。四歲的孩子，竟能乾下滿滿兩大碗。

　姚志信咂舌，小圓子比他食欲還好。他盯著手裡的核桃仁，隻覺得自己的胃，也隨著小圓子乾飯被填滿了。

　飯後，杜奶奶去洗碗。杜爺爺調了動畫片給小圓子看，自己回臥室看新聞。

　小圓子一顫一顫走到沙發邊，轉身時腳步不穩，跌坐在沙發上。姚志信忙扶了一把，小圓子周身的肉規律地抖動幾下。等肉不動了，小圓子才坐穩。

　小圓子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說:“坐一會兒再耍，吃飽了不能動。”

　姚志信來借指南針時，杜奶奶特別叮囑不能躲貓貓。姚志信來陪小圓子看動畫片，實際上為了打聽村裡的傳說。他沒想陪小圓子玩。和一個四歲孩子，也沒什麽好玩的。

　杜奶奶還在洗碗， 小圓子看到糖果盒裡的葡萄乾，又抓了一把，一顆顆往嘴裡塞。

　姚志信驚道:“你還吃，葡萄乾泡漲了一大堆吧。”

　小圓子鼓著腮幫子，打了個嗝，說:“吃了才能長高。”

　姚志信心說，他都十二歲了，才八十斤。小圓子這一把小骨頭，掛七十斤肉壓著骨頭，還能長高嗎?

　小圓子癱在沙發上，和沙發靠背融在一處。他起不了身，叫姚志信給他遙控板，他要換頻道。他不愛看動畫片，喜歡看車。他說:“如果有一天我能跑得和車一樣快，就不用坐車了。”

　姚志信明白了，小圓子喜歡車，只是喜歡車的速度，希望自己能跑能跳。他安慰小圓子:“只要經常運動，就能跑得比車快。”

　小圓子把最後一顆葡萄乾塞進嘴裡，貼在姚志信耳邊說:“奶奶不讓我跑，等我去了廣東，我就能跑得比車快。”

　可小圓子哪知道，他是去不成廣東了。

　杜奶奶總算從廚房裡出來，坐在沙發上，陪小圓子看電視。看到介紹車的新聞，以為是姚志信按的，又把頻道調回動畫片。

　杜奶奶說:“天黑了，你們就乖乖看電視，別到處亂跑。”

　姚志信趕緊問:“杜奶奶，你知道村裡有妖怪嗎?”

　杜奶奶一臉茫然。

　姚志信說:“我聽別人說，村裡有紅光就有禍事，好像說是有妖怪。”

　杜奶奶笑了起來:“哪有啥子妖怪，都是嚇唬小娃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