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幣飛上半空，正反面翻轉不停，在燈光的映射下，現出一片紛亂的光彩。頭像與字母在此過程中交替呈現，越轉越快，似乎就要融為一體。

　　白空瞪大眼睛，死死盯著金幣不放，待其從最高點墜落，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接，本來萬無一失的落點判斷竟出現了偏差，金幣似是被外力推動一般，生生向前跳了一大步，在地板上直直豎立。

　　白空咽了口吐沫，正彎腰想將其撿起，背後卻突然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他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

　　“晚上好，小夥子，我們又見面了。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吸溜著鼻涕，拿七巧板當槍使呢。這麽多年不見，你竟然長得這麽高了，簡直像是個巨人，但我一向不喜歡高個子，這對我的頸椎會造成很大的負擔……”

　　白空猛然回頭，他看見了，在茶幾上，竟站著一個貨真價實的愛爾蘭小矮妖——棕色的眼睛明亮狡黠，不高的身量，只有Q版手辦大小，頭戴深綠色的禮帽，身穿的禮服也是相同色調。橘紅色的頭髮與絡腮胡緊密相連，蓬松得就像是裡面藏了一隻小松鼠。

　　“你……你……是真的?”

　　白空被驚得呆坐在地，心跳加速。

　　“在愛爾蘭，人們就不會是這幅表情，他們一般會揉搓雙眼，以為這是醉酒的幻覺，然後再來上一杯。”

　　小矮妖布魯姆瞬移至白空身前，凌空站立，他伸出迷你手指，碰觸了一下白空的腦門，接著一股無形的推力自身下湧來，白空被輕盈地托起，安放在了沙發上。

　　“你媽媽呢?白青，白青，你高大威武的老朋友來了……”

　　布魯姆搓撚著領口處鮮活的四葉草，在茶幾上來回踱步。

　　白空沉默著拉開背包拉鏈，遺像和骨灰壇子從中脫落出來。

　　布魯姆並沒有流露出太過吃驚的神情。他只是咬了下嘴唇，慢慢走近，摘下禮帽，露出半禿的頭頂，表示默哀。外面罩著的紅布自行解開，小矮妖輕撫壇子幾下，眼神複雜地仰起頭:

　　“請你節哀。”

　　白空嘴角抽搐了幾下，什麽也沒說出來。

　　“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是徒勞的，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理解你的痛苦和損失。但我們總得向前看，我相信這也是她的想法，作為一個母親，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幸福快樂地活下去，我想，這也是她將金幣留給你的原因……”

　　“願望?”

　　白空的嘴唇囁嚅著。

　　“是的，願望。根據古老而不可動搖的傳統，被捕獲的小矮妖必須滿足金幣的持有者三個願望，以此贖回他的護命金幣。你的母親已經使用過其中的兩個了。現在輪到你了。”布魯姆說，“那麽，說出你的願望吧，小夥子，金錢，地位，健康，還是其他什麽，只要在我能力范圍之內，它們都將實現。”

　　白空目光空洞地平視前方，十指不自覺地相互交纏，他張開嘴巴，平靜得沒有一絲猶豫:

　　“我的願望只有一個，我想讓她復活。”

　　“這……”

　　布魯姆張大嘴巴，一時語塞。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眼見小矮妖猶豫遲疑，白空猛地站起身來，焦急地揮動雙手，“我的靈魂，肉體，心臟，你想要什麽都行，想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只要，只要她回來……”

　　“孩子，你先冷靜一下，冷靜一下。靈魂?你把我當成什麽了?魔鬼?”布魯姆像受了侮辱似的叫起來，“坐下來。”

　　小矮妖又一連喊了好幾聲，白空這才喘著粗氣，不情願地坐回沙發裡。

　　“聽著，孩子，我同樣也想讓你的母親復活。我們一起經歷過了太多太多事情，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她甚至還救過我的命。”布魯姆說，“如果有辦法能讓她活過來，我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哪怕付出一切……”

　　“但現實就是，我做不到。”

　　布魯姆喪氣地坐在茶幾邊緣，攤手道。

　　“為什麽?”

　　“這很複雜，有些與神力相關，有些則是歷史問題，我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金幣可以實現除了復活之外的願望，是嗎?”

　　“理論上是這樣的，但也不完全……”

　　“既然她擁有金幣，為什麽不許願避免自己的死亡?為什麽！”

　　白空突然情緒失控，右手握拳，舉過頭頂，眼看就朝著茶幾狠狠錘了下去。

　　“這是因為她，因為……”布魯姆搖頭歎息，聲音輕得像是羽毛，“也許在她的心中，你比她自己更重要呢。”

　　拳頭在碰撞玻璃的前一秒鍾停下了，白空垂下頭，紊亂的氣流在氣道裡來回亂撞，穿過牙齒間的縫隙，發出低沉的，如同獸類的低嚎。

　　“孩子，悲傷已經將你吞噬，現在不是做決定的時候。”布魯姆跳到地板上，朝窗子走了幾步，回頭望道，“等你想通了，隨時使用金幣召喚我，我先回去了……”

　　“回去?回到哪裡去?”

　　白空緩緩抬頭。

　　“神明之城，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聽說最近那裡有一些突發情況……”

　　話剛出口，布魯姆就趕忙止住了話頭。

　　“你的意思是說，像你們這樣超自然的存在，都居住在同一座城市裡，那裡還有許多其他的神明?”

　　“話是這樣說的，但是……”

　　“你做不到。那其他的神明有沒有能力復活她?”

　　“其他神明?你這是什麽意思?”布魯姆擺擺手，“算了，算了。”

　　“但是聽好了，年輕人。現在沒有任何一個神明擁有能讓死者死而複生的能力。”

　　布魯姆掰開手指，盤點起來。

　　“達格達①有個魔法坩堝，在夜晚把死人丟入其中，第二天，他們就會復活過來，但這些人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識，變成了只知道戰鬥殺戮的行屍走肉。”

　　“蘇美爾有個叫塔穆茲②的神，號稱擁有死而複生的能力，他是伊什塔爾③的丈夫。但實際上，和其他‘死而複生’的神明一樣，他的能力僅限於農作物。 ”

　　“凡人終其一生都在都在追尋復活之道，木乃伊，丹藥符咒，薩滿法術，各類儀式，但結果呢?”

　　“人死是不能複生的。”布魯姆蓋棺定論地說，“任何神明都做不到這一點，甚至連他們自己都會死去……”

　　白空猛得站了起來，身體的上部被頭頂的燈光遮蓋，變得漆黑一片，但布魯姆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堅定而熾熱，毫無妥協的余地。

　　“我知道我要許什麽願望了。”

　　他說。

　　“等等，你該不會……”布魯姆大叫道，“不不不不！你別想……”

　　“這就是我的願望。”白空已經將掌心的金幣拋出，“我要去那座城市——神明之城。”

　　1.達格達:凱爾特神話中的主神。達努神族的眾神之父，同時具有戰神的職能。傳說他手中有根奇特的巨棍，一端可以殺敵而另一端則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2.塔穆茲:伊什塔爾的丈夫，又說是兒子兼任丈夫，植物之神。傳說伊什塔爾殺死自己的丈夫塔穆茲，然而由於塔穆茲是植物之神，所以他的死亡導致地上長不出東西。於是伊什塔爾獨闖冥界經歷七重考驗，戰勝自己的姐姐埃列什基伽爾(邪惡的冥界女王)並且帶回了丈夫，將富饒和活力重新賜給人間。世界各國神話都有類似故事。

　　3.伊什塔爾:巴比倫的自然與豐收女神，同時也是司愛情、生育及戰爭的女神，有時也是金星的象征，與蘇美爾神話中的伊南娜混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