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乘客，現已到達預定目的地，佩塔索斯街，赫爾墨斯宅邸。本次快車租賃已使用十四分零七秒，您所購買的一小時行程還剩余四十五分鍾零五十三秒，在此期間，您可以隨時下達行程指令，我將為您竭誠服務。您的如果對本次行程感到滿意，請給予我五星評價。”

　　高級快車在赫爾墨斯宅邸停下之前，弗萊和白空幾乎將快車上所有的服務都享受了一遍。

　　他們掃蕩冰箱，消滅罐裝飲料和新鮮水果，遺留下的垃圾眨眼便通過智能餐桌漏出的空洞，掉進了下方的垃圾箱內。

　　弗萊目標明確，直奔高檔香檳而去。他像是一位貴族家主理所應當地享用自己的財產。先聞後晃，看看高腳杯底部的沉澱物，不時咂咂嘴，品評一下酒水的優劣。

　　兩支戴著白手套的機械手臂動作麻利，在鐵板上用黃油煎顏色漂亮的肉餅，再加上兩片麵包，一眾配菜和必不可少的黃芥末，番茄醬組合成一個熱量爆炸，但美味十足的巨無霸漢堡。雖然肉餅的口味有些奇特，但經過一早上緊張的逃亡後，饑餓的白空早已顧不得這些，幾口下去就消滅了大半個。

　　“再來一個。”

　　白空咽下去最後一口漢堡說道。

　　更重要的是，快車上甚至提供快速清潔服務，白空和弗萊在各自的隔間淋浴後，換上了免費的換洗衣物(雖然服裝上寫有高級快車的廣告)，確保了初次面見赫爾墨斯時，不至於頂著滿身惡臭。

　　下車之際，弗萊免不了將剩余的戰利品塞滿口袋。按他說，這是光盤行動的另一種體現方式。見過了他在銀鼠旅店的所作所為，白空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才是生活。”

　　弗萊搖頭晃腦地走下車，用優越感十足的眼神掃視行人。

　　哢嚓。

　　他找好姿勢，又來了一張自拍，角度選取十分到位，突出了人物的同時，後側的豪華駕車也保留了更多的細節:“決定了，這就是我的新頭像。”

　　白空看了一眼手機:七點五十分。

　　“瞧見了嗎?時間剛剛好。我們可以從容不迫地面見赫爾墨斯，裝出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

　　弗萊拍拍白空的肩膀。

　　“如果負債的不是我，我覺得一切會更好。”

　　白空依舊為負債的事耿耿於懷，他從沒想過人生中的第一筆借債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

　　“錢財乃身外之物嘛。花的越多，來的越快。還有，剛才吃漢堡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抱怨。”弗萊整理衣冠，“現在，讓我們打起精神，以最好的狀態面見赫爾墨斯，他可能是我們的救命稻草。”

　　二人向身前的宅邸走去。

　　從外表來看，赫爾墨斯的宅邸並無特別之處，只是一幢低調的二層小樓。除了拱形門上方由純金打造的赫爾墨斯塑像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突出標志。門口只有一名蛇人守衛把守，在用那雙琥珀色的豎瞳打量拜訪者時，他總是不自覺地吐出蛇信。

　　“弗萊。”弗萊踏上石質階梯，自報家門，並出示二維碼，“偉大的赫爾墨斯約我在八點鍾時會面，我深感榮幸。”

　　“請進。”

　　在例行的確認後，守衛拉開大門，禮貌地低頭迎接。

　　與外部的簡樸低調不同，宅邸內部的裝潢顯得極度繁瑣奢華，各類貴金屬不加節製地裝點在各式物件上，彼此間互相帶來的反光或許能將午照亮。漫長的紫紅色地毯從門口一直延伸到一樓的各個房間，

似乎是整體縫製，不曾中斷，上方精致的刺繡依稀可以看出是對赫爾墨斯英雄事跡的生動還原。　　“赫爾墨斯的辦公室和會客廳是連接在一起的，在二樓。”弗萊頓了一下，“如果他沒有改變位置的話。”

　　二人踏上環形樓梯，緩步來到二樓。剛出了拐角，朝走廊一側走去，弗萊看見來人，連忙恭敬地迎了上去。

　　“偉大的安潔莉婭，能夠遇見您是我的榮幸。”

　　弗萊致敬的是一位高大勻稱的女士，皮膚白皙，五官立體，

　　一頭金色短發顯得幹練十足。

　　“早上好，弗萊先生。能見到故人總是讓人開心。”安潔莉婭輕聲說道。

　　“榮幸之至。請容許我向您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白空先生。”

　　弗萊幫助二人相互介紹，“這位就是偉大的消息女神，安潔莉婭。赫爾墨斯的最寵愛的女兒，同時也是《奧林匹斯日報》的發行商，這可是神明之城最暢銷的報紙，日銷量高達上百萬份。”

　　“很榮幸見到您。”

　　白空微微低頭。

　　安潔莉婭則以微笑回禮。

　　“總之，慷慨而仁慈的女神，我感謝您對我的一切賜福。沒有您的幫助，我根本就撐不過這幾個月的艱辛時光。您救了我的命。”

　　弗萊語氣誠懇。

　　“如果你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即便我給予再多的幫助也是無濟於事。”安潔莉婭說，“不過，看樣子你好像又遇上了麻煩吧。”

　　“是的，陰曹幫窮追不舍，這次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弗萊略顯窘迫地說。

　　“你是來尋求幫助的?”

　　“沒錯。請問，新任的赫爾墨斯是個怎樣的神呢?”

　　“不要對他有太大的期望，更不要把對於他人的幻想嫁接在另一個人身上。現實只有一個，我們的赫爾墨斯已經死了。”

　　安潔莉婭垂下眼瞼，流露出一絲落寞，說罷，便轉身離開。

　　“是呀。”

　　弗萊輕聲說道。

　　“另外別忘記了我們的約定。”

　　安潔莉婭突然轉過頭來。。

　　“我絕不會忘記的。”

　　弗萊沉重地點點頭，仿佛在強化這句誓言。

　　二人朝著反向行走，來到走廊盡頭。

　　負責接待的寧芙仙女揮動著粉色翅膀，費力地抱住平板電腦，正在確認今日的拜訪名單。

　　“弗萊先生?”

　　只有巴掌大小的寧芙仙女飛到弗萊身前。

　　“是我。”

　　“很高興認識您。我是傑西卡，偉大的赫爾墨斯的新任接待員。以後請多關照。”傑西卡推了推快要掉下鼻梁的眼鏡，“您很幸運，赫爾墨斯先生的上一個拜訪者提前離開了，所以現在就可以接待二位。

　　“請問，佐伊哪去了?”弗萊邊走邊問，“就是之前擔任這個職位的寧芙仙女。紫色頭髮，說話的時候總是發出咯咯的笑聲。”

　　“佐伊呀，她領了一筆豐厚的退休金，現在正在享受人生呢。”傑西卡壓低聲音，“有人說她在六欲天夜總會盤訂下了一個長期包房呢。”

　　“是嗎?那可真是愜意。”

　　“我可就慘了。”傑西卡抱怨道，“我剛剛上任，還有許多事項搞不明白，再多犯幾個錯誤，怕是很快就要進入失業狀態了。”

　　“偉大的赫爾墨斯大人，八點鍾的訪客已經來了。”

　　傑西卡輕輕敲了幾下身前畫有蛇杖的大門，在得到了請進的答覆後，弗萊推門而入。

　　此時此刻，赫爾墨斯，這位奧林匹斯十二主神之一，具有多種神職的偉大神祇正站在實木桌前，聚精會神地擺弄一系列古怪工具，從形狀各異的燒杯器皿，到研磨或搗碎的專項機器，甚至還有三顆奇美拉幼崽的頭顱充當熱源，通過一系列中轉，這些繁雜的工具連通成一個完備的系統。

　　赫爾墨斯將一塊青銅丟進入口處的燒杯中，青銅塊經過一系列燒灼，淬煉，液化，和啪的一聲消失不見的魔法步驟，最終從出口處流出時，竟然變成了指甲蓋大小的一片黃金。

　　“嬗變，真是美妙的東西，可以把卑賤的金屬轉化為高貴的存在，就像這世界萬物一樣，一切都是處於變化之中。誰又能知道明天會變成什麽樣呢?”

　　赫爾墨斯放下手中的器材，微笑著說道。他看起來三十歲上下，中等身材，面容絕對稱得上英俊，但舉手投足之間透露出的輕佻，卻讓人將其與花花公子畫上了等號。他的穿搭十分考究，棕色千鳥格的套西剪裁貼身，白色襯衫和馬甲貼合緊密，在領口處還配有一個飛翼形狀的胸針做為點睛之筆。

　　“早上好，弗萊先生，我們終於見面了。在此之前，我就聽聞過你諸多的英勇事跡。你的車技令人歎服，但你的奸詐和果斷則是讓我更為欣賞的方面。畢竟，物以類聚嘛。”

　　赫爾墨斯一個響指，數百個寧芙仙女便推開房間頂部的擋板，蜂擁而至，將桌面上亂七八糟的煉金器材全部搬走，桌面頓時整潔如新。赫爾墨斯手扶座椅上的飛翼把手，親昵地向二人問候。

　　“白空先生，你也好。我已經從監控錄像中看到你的英姿了。一個剛來神明之城還不到一個小時的外來者就能把馬面打得半死不活，假以時日，手刃奧丁對你來說，怕不過也是小事一樁。。”

　　赫爾墨斯的語速飛快，根本不給二人插話的空間，二人只能遵循其手勢，在對面坐下，不時點頭稱是。

　　“二位，千萬不要客氣，一定要試試這新沏的紅茶，以及剛剛烤出來的曲奇餅乾。絕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赫爾墨斯熱情地推過托盤。

　　白空和弗萊眼神交流，一人呷了一口紅茶，並小心翼翼地吃下一塊餅乾。

　　“黃瓜味的，怎麽樣?”

　　赫爾墨斯補充道。

　　白空面無表情地嚼碎咽下，弗萊則面目扭曲，喉頭艱難蠕動，試圖將其生咽下去。

　　“還不錯。”

　　鳥人從牙縫中擠出這麽幾個字來。

　　“那就好。”

　　原本赫爾墨斯話癆般的獨角戲毫無征兆地突然中斷，房間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之中。

　　白空依舊保持外來者明智的一言不發，弗萊則陷在黃瓜味曲奇餅乾帶來的獨特體驗中不能自拔。而赫爾墨斯，赫爾墨斯的注意力放在了牆上掛著的魔法油畫上。畫面中一對新婚不久的夫妻親昵地劃船駛向湖水中央，誰知還未劃到一半，一頭水怪撲出水面，將夫妻二人大口吞吃，畫紙上只剩下滿湖血色的池水和兩頂亞麻禮帽飄蕩其上。

　　“我們的生活總是會突然發生巨變，把你拋到一個嶄新的，充滿危急的境遇，卻不問你是否願意。”

　　赫爾墨斯突然地將話頭接上。

　　“弗萊先生，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艱難，你供奉了多年的，甚至可能已經把他當成父親的神明，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你還沒等接受這個事實，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夥就鳩佔鵲巢，奪走了他的一切，宣稱自己才是唯一的真神。這簡直讓人無法忍受。”

　　“相信我，我也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赫爾墨斯輕聲說道。

　　“我明白。這不過是一些無可避免的事件，以前發生，現在發生，未來還會發生。”

　　弗萊冷靜地說

　　“非常感謝你的理解。”上一秒赫爾墨斯露出溫和的笑容，下一秒，輕佻又爬上了眉梢，“那麽，弗萊先生，請你告訴我，我們兩個，新舊赫爾墨斯之間有什麽區別?”

　　“區別?”

　　弗萊一愣。

　　“是呀。”赫爾墨斯饒有興趣地說，“外貌，聲音，行為舉止，

　　審美品位，你想起什麽就說什麽，這種對比其實還是挺有意思的。就像是挖掘現任的前任資料一樣，有一種偷窺般的快感。”

　　“我不好說……”

　　“不要這樣嘛。那身高呢?”赫爾墨斯比劃著說道，“身高，你總知道吧?”

　　在神明的一再要求下，弗萊隻好勉為其難地說道:

　　“他要比您稍稍高上那麽一點，但這可能是因為光線角度，還有內增高導致的……”

　　“媽的！一個雄性生物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比前任矮小。”赫爾墨斯突然神色凶狠地一拍桌子，茶杯跟著蹦跳起來，紅茶也跟著迸濺，白空被驚得往前探了一下，“抱歉，我的話可能有些太多了，讓你們心煩了。”

　　赫爾墨斯很快又恢復了先前的微笑面貌，十指合攏地問詢道:

　　“那麽，二位到此想必也不單單是為了聽我胡言亂語的，你們有什麽訴求呢。”

　　“我想神通廣大的赫爾墨斯，早已經未卜先知。”

　　弗萊奉承地說道。

　　“怎麽說好呢?我真的非常非常欣賞你們二位，在你們身上我看到了非常多的可能，非常寶貴的品質。”

　　赫爾墨斯用那優雅的嗓音說道。

　　“但是請原諒我不能直接出面幫你們解決陰曹幫，第一，付出和收益實在不成比例，對我來說，無利可圖，即便你們兩個起誓，拜我為唯一真神，也無法彌補二者間的差距，因此……

　　“其次，即便牛頭馬面作惡多端，並且已經宣稱脫離玉皇大帝的統治，但誰能說明白，明天會發生什麽的事情呢。希臘神明和中國神明一向是交好的盟友，中國神明內部的事件我想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也就是我們從偉大的赫爾墨斯這裡，得不到任何幫助了?這可真是令人意外。”

　　弗萊並不慌張。

　　“不不，怎麽會呢?我當然會給予我忠實的信徒幫助了。一會到儲物室領取特意為你們準備的煉金大禮包，其中的多種道具都價值不菲，相信一定會派上用場的。”

　　“當然，這還不夠，我還會再贈送你們一個建議。”赫爾墨斯呷了一口紅茶，“很多的時候，一個明智的建議比千金珍貴——你們為什麽不去尋求其他的幫助呢?”

　　“誰?越南神明?突厥神明?美洲神明?還是印度神明?或是其他任何神明?沒有神會幫助我們兩個的，您之前也已經說出了原因，付出和回報實在不成比例。”

　　弗萊說道。

　　“我又沒說只有神明才能幫助你們。凡人也可以嘛。”

　　“凡人?您的意思是……”

　　“你聽過混血兄弟會嗎?”

　　“那個以洪鳴為首的，總共才二三十個人的互助會?他們只有一家小酒吧，就連供養所有成員都做不到，許多人甚至都不是全職的。”弗萊驚訝地說道。“而且，我要是沒記錯的話，差不多半年之前，混血兄弟會不是與陰曹幫發生激烈交火，損失慘重嗎?”

　　“損失慘重就具備了和陰曹幫再次交戰的理由。其次，據我所知，兄弟會雖然丟掉了幾塊地盤，死了一些人，但精銳還在，他們的實力不容小覷，如果你們能說服兄弟會一起對抗陰曹幫，也不是完全沒有勝算。”

　　“我會考慮您的建議的。”

　　弗萊沉思道。

　　“好了，二位，時間到了。我可是很繁忙的，下一個拜訪者已經到門外了。請恕我送客了。”

　　赫爾墨斯起身擺手，寧芙仙女傑西卡推開門，一位神色緊張的老者窘迫地踏入門內，雙手來回擺動，不知放在何處是好。

　　“再見了，偉大的赫爾墨斯，希望您的恩澤能永世長存。”

　　弗萊雖然並不滿意這個結果，但也只能起身離開。

　　從進入屋內直到現在一直插不上話的白空也在這時出言告別。

　　“偉大的赫爾墨斯，感謝您的招待，我會記住這一天的。”白空微微點頭，“另外，黃瓜味的曲奇很好吃。我希望還有機會品嘗。”

　　赫爾墨斯突然頓了一下，他轉過頭饒有興味地看著白空:

　　“你知道嗎?白空先生，能找到一個有相同口味的人真是太難了，明明黃瓜味就是那麽特別和清新，簡直是獨一無二的美味，卻很少有人賞識。”

　　“這樣吧，如果你們兩個能夠解決掉陰曹幫這個麻煩，我會給你們兩個一份工作。不是考慮，是確定給你們一份工作。”

　　“我希望聽到你們的好消息。”

　　蛇杖大門在身後閉合，白空和弗萊對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