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啟動的魔毯巴士升上高空,按照既定的路線行進。
白空粗重地喘息,抖了抖衣襟,附著在衣物和皮膚上的粉末四處飛散,嗆得他猛烈咳嗽了幾聲。
在不遠處,馬面的軀乾抽搐了一下,接著,散布在車廂各處的頭顱碎片如同受到感召般朝著一個中心點聚攏。碎片稍一靠近,便相互粘合,緩慢增殖,在膠質的形態下融合成更大的組織,橢圓形的外殼已經可見,血肉經絡骨骼毫無層次,混合著一起生長,耳,嘴,鼻,眼從一團堆積的肉塊中推擠著朝正確的位置流動。
身軀搖晃著起身,大手抓住仍在變動的腦殼走了過來。
“好久沒被逼到這種程度了,你們兩個凡人竟然做到了連其他神明都做不到的事情,真是令人欽佩。”頭顱上的嘴巴還沒完工,牙齒也隻長出了上排的兩顆,“因此,我決定向你透露我剛才使用的法術,讓你們死的明白。”
“枉死之術。”
身軀將頭顱高舉,放置於肩膀之上,嘎嘣一聲,二者融為一體。馬面愜意地閉上眼睛,大幅扭動脖子,似乎是在享受破鏡重圓的一刻。
“枉死之術?”
白空望向剛剛回到二樓的弗萊。
弗萊聳肩。
“地獄的第十四層便是枉死地獄,那裡懲罰的是放棄生命的自殺之人,墜入此處之後,將永世受到折磨,無法輪回轉世,那你們猜猜,這部分剩余的投胎次數去了哪裡呢?”
馬面說。
“當然是落入了你們這群只知道剝削的寄生蟲身上啦。”
弗萊譏諷道。
“沒錯,枉死之術也是長生之術。在古老的時代,它給予了我們永恆的生命。凡人犧牲血肉,奉獻一切,來供養神明是天經地義之事。但現在,一切都變了。”
馬面憤恨地說。
“那這個什麽枉死之術和你用神力複原又有什麽差別呢?”
弗萊一邊說話,一邊背過手去,確定槍械運轉正常。
“神力複原,複原的僅僅是神靈自身擁有的那條生命。而枉死之術,則是抽取信徒的生命,以他的死換取我的生,我也可以借此收回曾賦予過他的法術。”馬面已經幾乎完全複原,他深深吸氣,裂縫再度張開,但腹腔內部殘留的粉末顯然對其造成了重大影響,熱油在試圖充盈時受到影響變得萎靡不振,但似乎並不影響局部的熱油替換,“你們猜猜我擁有的第二條法術是什麽?”
“我不在乎。不管什麽法術不法術,只要神力歸零,神靈就會死去。你所殘余的神力也不多了吧,你可要萬分小心呀。”
弗萊說。
“那你們呢?一個渾身是傷,另一個,你的弑神彈快要見底了吧?”馬面胸有成竹地說,“讓我們看看死的到底會是誰吧?”
話音未落,馬面就率先發難,白空和弗萊對視一眼,身體的行動比話語上的交流更為迅速。
“我到後面去……”
“我去拖住他……”
“拖住我?”馬面已經靠近過來,十指成爪,朝著白空眼球抓去,白空揮拳隔開,但幾滴熱油濺落在臉上,生出大泡。
“真是不小心呢。”
馬面化爪為拳,直奔胸口而去,白空反過來攻其手臂關節,逼其回撤。
“說實話,你的表現真的太出色了,區區一介凡人,竟然能夠和我對抗這麽多個回合,我決定饒你一命,只要你殺了身後的鳥人,我就收你做我的左膀右臂,
賜予你強大的法術,金錢,女人,地位,你想要什麽都有,只要你殺了他。” 蠱惑之余,馬面攻勢不減分毫。
“去你媽的。”
白空啐了口吐沫,強硬地回絕道。
“你還不算傻,即便你殺了你的朋友,我也絕不會放過你。”
到達安全位置的弗萊延續了之前的火力支援,但復活後的馬面體力充沛,速度驚人,不斷通過步伐調轉方向,讓白空充當盾牌。即便如此,弗萊的槍法依舊神準,弑神彈屢屢造成殺傷,馬面乾脆更進一步,徹底貼了上去,與白空抱在一起,雙方的臂膀糾纏,肌肉與肌肉,關節與關節相互抵抗,二人咬牙切齒地拉扯角力……
嘟嘟嘟。
就在這時,響起了一陣焦急的喇叭聲,魔毯巴士因為受損,速度放緩,一輛飛行中的轎車,不滿地按了好幾下喇叭,當司機駛近看清車內的兩個面目猙獰,互相摟抱的暴力分子後,不顧紅燈的警告,立馬踩下油門,直衝了過去。
“哈!”
白空猛得一下脫身出來。
“你猜我所掌握的新法術是什麽呢?是鐵樹?”
馬面繼續追擊,連續遞出三拳,白空連退三步,第三步時,馬面抓住了一個微小的破綻,手指勾住白空的肋骨,向外猛拉,骨骼斷裂,白空向一側倒下。
“還是剪刀?”
好在白空承受住劇痛,一手撐地,在蹲伏狀態下轉守為攻,一記低掃,攻向馬面下盤。
“或是拔舌?”
馬面高高躍起,在空中扭轉腰身,剛猛的下踹如山石下落,白空護住頭部,勉力支撐,試圖起身脫困,但還是被這由上至下的一腳打得單膝跪地。
“你都猜錯了。”馬面猙獰一笑,這次他打出的一拳極度緩慢,好似有意為之,“讓我來公布答案吧。”
“是冰山。”
白空正欲發力,卻猛然察覺自己的右腳竟然動彈不得——一塊冰晶不知何時出現,將腳踝及以下的部分與地板凍結在了一起,而馬面的整個右臂也在這時化成了熱油形態。
“馬兒,馬兒,你不是想來找我嗎?你過來呀!”
弗萊猛烈射擊試圖吸引馬面的注意。但馬面完全無視,他頂著彈幕,一邊恢復傷口,一邊繼續那必殺的一拳,他的臉上掛著志在必得的狂妄笑容。
“快!快!”
白空發狠用力擊打腳部的冰塊,幾下之後雖然有所破裂,但束縛依舊。
熱油的高溫已經撲面而來,不能在猶豫了!
白空在緊要關頭依舊保持冷靜,在短暫的時間裡飛速計算,他確定拳頭的方向,速度,預計好僅剩一條腿時的可動范圍,在襲擊到來的前一秒,大膽出擊,兩隻手插入馬面腋下,搭上扣,施加反方向的力,鎖技完成,只聽嘎巴一聲,粗大的馬骨瞬間折斷。
“怎麽會?”
馬面一臉震驚,一隻胳膊無力地啷當下去,動作因此也慢了半拍,他不敢相信,在這樣的絕境下,那個該死的凡人依然能夠脫身。這絕不可能!
而在下一秒鍾,弗萊瞄準射擊,冰塊碎裂一地,
脫困的白空正好出現在了馬面的後方。
“死吧!”
馬面故技重施,又是一記後肘拳襲來,白空已經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他直接搶進馬面身前,腦袋用力後擺,一擊結實的頭槌直接命中下顎,強烈的震蕩快速傳導至腦部。馬面隻覺得耳朵嗡嗡直響,眼前的景象全都成了慢動作,他許久沒有過這樣的體驗了——致命的眩暈已經來臨。
在倒地的瞬間,馬面本能地膝蓋彎曲,蜷縮成團,雙手護住脆弱的頭顱,試圖減少承受打擊的面積,但他過於高大的身軀使這一點成為了奢望。
白空沒有浪費一秒鍾的時間,處在站立位的他拚命向下砸擊,馬面的頭部被接連擊打無法起身,指虎的每一次起落都必然沾染上一些鮮血,再加上弗萊的火力傾瀉,馬面傷痕累累,模樣狼狽至極,全沒有方才的勝券在握。
持續的打擊不曾停止,但幾十秒過後,眩暈的感覺已經稍稍減退,布滿血絲的馬眼透過手指間的縫隙向外探望,他瞅準空隙,突然發動冰山的法術。
空氣中的水汽發生凝結,現出冰刀的雛形。但或許是因為對法術並不熟悉,又或許是因為神力消耗過大,冰刀的凝結太過緩慢,白空在毫不費力地躲過了幾次後,手頭的力氣還更重了幾分。
“凡人!”
屈辱之心讓馬面憤怒至極,他凝神聚氣,竭盡全力地再次嘗試釋放。這次的法術十分成功,一根冰刀憑空顯現,直接插入了白空的小腿,白空前衝足球踢的動作被迫中斷,撲倒在地。
“不好。”
白空抬頭時發現馬面已經失去了蹤影。
“凡人!”
馬面突然從側面現身,堅硬的膝蓋猶如千斤頂般頂起。白空的腹部頓時乾癟,整個人飛向車頂,彎曲的脊背毫無保留地撞了上去,嘎嘣一聲悶響後,如同倒斃的大雁般向下墜落。
下墜過程中的白空毫無反抗之力,他費力地睜開雙眼,但迎面就是一記正蹬直踹胸口,他繼續向後飛退,直到被幾張座椅以變形的代價攔住,才滿臉是血地停止下來。
“這就是與神對抗的下場。”
馬面踢開腳邊座椅的殘骸,站在白空身前。大手掠過白空的頭皮,從後方抓起他的腦殼,將其提至半空:
“我不會殺了你的,殺了你是對你的恩賜。”
馬面附在白空耳邊:
“我要摧毀你,折磨你,讓你痛不欲生,然後榨乾你的每一絲恐懼,已補償我失去的信仰。到時,你會深切地明白一個道理,活著比死去更加痛苦。”
馬面低下頭,臉上露出一個混雜著殘忍和快意的表情, 化為熱油的右拳捅進白空的腹部,焦味和白煙滋啦啦冒出,熱油燒穿皮膚血肉,直達內髒,劇烈的疼痛讓白空昏厥過去。
“該死!我下手應該輕一點的!”馬面松開手臂,自責地大聲吼叫,“這不是便宜了他!不過也沒關系,還有一隻小鳥還在等著我呢……”
白空掉落在地,動也不動,他隻覺得渾身的氣力正在快速流逝,血液漸漸趨於冰冷,心跳從驚人的迅速,變得越發緩慢,就要徹底停止……
“就連腎上腺素也放棄了我麽?”
陣陣寒風灌入外壁的開口,吹得發梢搖晃,白空微微側目——陰曹幫的黑色載具正與巴士呈平行狀態,並排飛行。透過駕駛室的玻璃,還能看見那個年輕的駕駛員,正帶著個藍白色耳機,搖頭晃腦,全然不知道這邊正在發生著什麽。
“真是幸福呀。”
氣力已經衰竭,白空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但他的腦海裡什麽都沒有,不像人們所說的,死前會經歷走馬燈,你人生中所有重要的片段,童年,中年,老年,所有的愛,恨,遺憾,都會流轉而過,在他的腦海裡只有一片油然的黑暗,是無,就要將他吞噬。
但突然間,黑暗中冒出了一抹光亮,熹微,卻足夠明亮。
突然間,一股莫名的力量從心臟處湧動,遍及全身,它像是火,像是鐵,又像是一種聲音,一種規則,將死亡驅散。
心臟的跳動開始穩定,血液流淌平穩,就連破損的內髒都在一陣麻癢中開始緩慢修複……
白空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