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不大,內裡卻異常肮髒,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顯然是小便和嘔吐物在此發酵已久的緣故。眨眨眼睛,似乎還能看見一團黃色的毒煙正迎風飄散。
兩側的灰牆上,塗滿了下流的塗鴉以及重金求子的詐騙廣告。路燈像挨了一拳似的,從中間折斷,燈頭垂在地上,兩隻肥碩的老鼠從自動售貨機的下方鑽出,把燈泡的碎片踩得吱呀直響。體力衰竭,弗萊撇下包袋,不再跑動。他癱坐下來,上氣不接下氣: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歇會兒。”
見鳥人不再前行,白空也漸漸止步。方才浴血的搏殺使神經緊繃,所有的感受都被暫時關閉。但現在,一切卷土重來,越顯清晰,劇烈的疼痛撕扯著渾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髒器,簡直就像是浸泡在沸騰的鋼水裡一樣。
“抱歉了,朋友,因為我的緣故,讓你來到神明之城的第一天就見識到了她的真實面目——一個肮髒醜陋還特別瘋狂的婊子。”
弗萊說。
白空找了個稍稍乾淨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去,腦袋向後仰去,急促的喘息使滿是鮮血的牙齦都暴露在外: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我一定永生難忘。”
“歡迎來到神明之城!”
弗萊大笑著,展開雙臂,被馬面踩爛的手掌,面條似的垂下。
“但說實話,我真是小看了你,看你白白淨淨的模樣,我原本想著,你只要不拖我後腿就謝天謝地了。但沒想到你是真他媽的強硬,那反應,那速度,還有心理素質。跟馬面,一個神明貼身肉搏,還差點勒死他?要不是那個可恨的司機,你可就弑神了。兄弟,這真的太厲害了。”
“你在那邊是做什麽的?幫派分子?職業殺手?還是特種兵?”
“大學生。”白空回答說,“待業在家的大學生。”
“大學還教這個?”
“我媽媽是個非常出色的搏擊教練,我從小就接受各種類型的訓練,體能,搏擊,摔跤,還有柔術。”白空繼續解釋道,“我也跟不少職業拳手一起訓練過。”
“但我剛才的表現要比在原來世界出色太多了,簡直就是天差地別,速度、力量、抗擊打能力都可怕得驚人,我敢打賭,即便是巔峰期的納乾諾都達不到我剛才的水平,任何人類都不行。”
“還有,我被馬面用熱油貫穿的那一下,傷勢過重,我自己都感覺馬上就要死了,結果,眼前出現了一道光,我又活過來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這叫神力回歸。”弗萊解釋,“生活在生活在人類世界的神明子嗣在回到神明之城時,體內的血脈便會蘇醒,另一種世界運行的規則將歸還他應有的神力。因此,你會變快,變強,一些人還會擁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做到在另一個世界無法做到的事。神力回歸也是一個漸進的過程,而你所謂的死而複生,只不過是因為瀕死身體需要治療的優先級更高,這些回歸的神力自發地對創傷進行修複而已。”
“原來這不是我的超能力呀。”
白空略顯失望地說。
“知足吧,朋友,你剛才表現出來的特質就是你的超能力。相信我,未來的某一天,你一定會在神明之城擁有一席之地的。”弗萊說,“但是……”
“但是得先解決眼前這個巨大的問題,對吧?”
“沒錯。”弗萊的音調低沉了下去,“我們與陰曹幫的仇怨又上了一個台階。殺了馬面的五個信徒,
就連他本人都身負重傷,需要耗費大量的信仰之力修複身體,對於這些底層的神明來說,信仰之力就是他們的命根子……” “現在,馬面一定回去跟個嬰兒似的,向他的大哥訴苦了。”弗萊陰陽怪氣地說,“牛頭可比馬面要更加強大,殘忍,還有那個陰險狡詐狗腿子的李酆。過不了多久,陰曹幫的那些雜種就會像是野狗追尋新鮮的狗屎一樣,整個城市搜尋咱們兩個的下落。”
白空扶著額頭,長長地歎了口氣。從拋起那枚金幣開始,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事態就像是脫軌的過山車一樣,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駛向了極度混亂未卜的前景。
“對了……”
白空正欲開口,但胸口突然一陣翻騰,有異物正從喉部上湧,白空猛地咳嗽了幾下,他低頭望向掌心,發現在一灘黑血中躺著一塊碎肉。
“沒什麽事。”弗萊低下眼睛。“這應該是一塊肺。顏色看起來還挺粉嫩的,這就是不抽煙的好處。”
他的語氣異常平靜,就好像是在辨認一塊青椒碎片。
“看來這也是十分尋常的事?”
“沒錯。”弗萊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在神明之城就沒有什麽所謂的大事存在,一切都可以得以解決,一切都會死去,什麽都不重要,任何可能性都會成真。總之,就是混亂到家了。”
“稍等片刻……”
鳥人說著朝巷內的自動售貨機走去。機器比弗萊略矮幾分,常年無人照管,乳白色塗層的邊角已經脫落,露出了下方鏽跡斑斑的鐵殼。
“你要什麽口味的?”
弗萊用指節敲擊著售貨機的玻璃面板。
“什麽?”
“你要什麽口味的止痛藥?”
弗萊重複了一遍。。
“你來決定。”
白空詫異地搖搖頭,身體上越發強烈的痛楚讓他無暇考慮其他。
“那就鼻涕蟲的吧。我自己嘛,當然是草莓味的了。”
弗萊惡趣味發作,他抓住手機上沿,熟練地掃碼,機器發出一聲輕響,兩個紙質包裝掉落到最下方的開口處,鳥人蹲下身來,有些費力地掏出貨品。
“呐。”
弗萊打開粉色的一盒,將其中一枚圓形的藥片丟入口中,又把另外一盒丟了過去。
白空沒有接住,從地上撿了起來,藥品的包裝整體呈灰黑色,止痛藥三個字就像是萬聖節的字體一樣誇張,字體下方還畫了個正在蠕動的軟體鼻涕蟲。白空想不通,究竟是什麽樣的病人會服用這種包裝的止痛藥,難道是想盡快從病痛中解脫?
“這東西真的有效果?”
白空撕開包裝,望著裡面一枚極其粘稠,呈現鼻涕青的藥丸,心生懷疑。
“有那麽一丟丟。”弗萊深呼吸了幾下,似乎是正在感受藥品帶來的療效。“止痛藥嘛,只能讓你能夠暫時忘卻疼痛。想要恢復傷勢,我們需要兩支‘複原藥’。”
“複原藥?”
白空發出疑問,藥丸在他的手中慢慢融化,諸多黑色的小點浮現出來,讓他對此更加抗拒。
“顧名思義,就是治愈你身體上的一切創傷,複原如初的靈藥。好了,別磨蹭了,時間緊迫,你總不想疼昏在半路上吧?到時候我可絕對不會管你的。”
在弗萊的威脅和催促之下,白空終於橫下心來,他一捏鼻子,把藥丸丟入口中,唾液將其溶解,一股接近破抹布與臭襪子混合榨汁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白空露出痛苦萬分的表情,臉上的五官全都糾結在了一起。
“媽的。”
他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弗萊卻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讓我們上路吧,白空先生,咱們兩個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或者說,是共犯。”
弗萊撿起包袋,搖搖晃晃朝著小巷的盡頭走去。白空也掙扎著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疼痛似乎略微減輕了些:
“我們現在去哪?”
鳥人也不回頭:
“去找一個黑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