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外邊下著大雨，嘩嘩地衝刷著地面。雖然是初夏的天氣，卻有些涼意。阿溪起來後拿不準是穿長袖還是短袖，從理性來看，穿涼快點才是夏天;而實際情況看，又的確太冷了些，就算把襪子拿出來也是可以的。

　　她聽到門口有手劃過的聲音，雖然外邊雨聲很大，但如果門上有動靜，還是很容易識別出來。誰起的這麽早，在門口放小卡片?這是最合理也是最有可能的解釋。她並不想出門看，和城市中的大部分小區類似，進出口有視頻監控，雖然她自己的門上沒有安裝，因為基本上阿溪還是傳統型的，雖然看到過一些事情，總的來說還是和幾十年前差不多。她想到很多年以前和睦友好的居住方式，連出門去園子轉轉都不用鎖門。那個年代，誰還能進來拿走幾把菜，一點雜物呢?

　　如果開門僅僅是為著查看一個隨意插在那裡的卡片，顯見得是劃不來的，因為現今生活中，阿溪是越來越注意細節，進門又會洗把臉，用牛奶洗面乳，然後再抹上乳液，而這些程序在一個小時以前她已經做過。

　　換句話說，如果一整天沒有出門的打算，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待一天。坐在桌邊，想一些細節。摩卡咖啡就在手邊，冒著熱氣，即使在夏天，她也絕對不會想到喝冷咖啡。現在咖啡的選擇也很多，皮探長愛喝的法國香草，她自己喜歡的榛果，好幾種口味都有。外加上烤的熱乎乎的牛角麵包，早上總是很愜意的。

　　話雖如此，業精於勤荒於嬉，她不能容忍自己不做事或是一事無成，碌碌無為。平淡是很好的事情，田園風格的桌布、一大壺茶，外加上一盒牛奶、幾塊糖、柔軟的麵包卷、新鮮的水果，這些看上去就有一種很舒適的感覺。但如果時間消磨在這裡，也會讓人心生怠惰。

　　不，她不能什麽都不做。阿溪定定心，把心思再次回到這起事件當中，如果可以解出這個謎題，她對自己的洞察能力還是比較滿意的，也可以交差。

　　慢著，門上的卡片。她好像想到什麽，打開記事本，往上邊寫起來。

　　最近的記憶力大不如前，昨天晚上用洗衣機洗了一桶衣服，早上起來發現有一件就平攤在晾衣筐裡，並沒有放在衣架上，可見晾著晾著就忽略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記憶力大不如前，反應速度也跟不上。晚上九點半之前必須入睡。她又對自己說，只要在十點之後，第二天就會精力來不及。

　　又想到昨夜看的球賽，讓人有些泄氣。古話是有道理的，嚴師出高徒，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如果僅僅是讓自己練得很舒服，一不留神就沒有下更多的心力，懈怠掉，讓喜歡的人深深失望。前邊領跑的人沒有放松，又有支持;後邊的人又緊追不舍，誰還敢松這口勁?

　　她搖搖頭。誰知道呢?

　　現在，喝著咖啡，有幾個不起眼的細節引起她的主意，是什麽?

　　首先，是衣著打扮，也是外在的第一特征，穿雪紡長裙的和工裝長褲的就不會帶給人們相同的感覺。無論長相如何，把頭髮弄成大卷，塗上些帶著花香的精油，看上去順滑些，再用紅唇定妝，穿著大擺裙，就會打扮出卡門的感覺;而再長得再美，穿得中規中矩，把襯衣的最上邊一顆扣子扣的嚴嚴實實，就是很老實的氣質。

　　當然，她想到的不只是穿衣打扮。對於男士而言，他們可能更為在意的是一種風格。比如女性化風格，中性風格等。想到以前公司的高層，

穿著貼身的褲子，梳著大波浪卷發，臉還沒有轉過來，先聲奪人，魅力就已然呼之欲出。如果換成普通工位上穿著一板一眼的服飾，拘謹而放不開，那就會很打點折扣。　　而對於生活中的其它事情，如果看到一個穿著常見工作服的人，可能會完全不在意，忽略過去。比如有人帶著帽子，拿著一個工具箱或是送奶箱，拉著小拖車，看上去很忙碌，一般人就會覺得這是一個正在乾活的工作人員，有誰會多看幾眼?這也就是熟視無睹的道理。

　　她想起陸總，如果每天都喝一杯牛奶，那麽這牛奶經過誰的手，會引起多少注意呢?還有陳太太的鮁魚包子，她的窗子是打開的，無論是誰，穿著常見的衣服從窗下走過，誰會注意到呢?

　　“穿衣決定第一印象。”阿溪在記事本上寫下這句話。她習慣把很多事情記在本子上，上邊每天、每周、每月都有行列，可以記在上邊，統籌規劃。如果不寫下來，沒準到第二天，這些一閃而過的感覺就會被忽略。

　　“偏好確實存在，而且是不由自主。”

　　換句話說，偏好和喜好是下意識的。她想到唇膏的色澤，本來這是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事情，因為就如同一千朵花，有如此多的色澤可以選，橙紅、珊瑚紅、玫瑰紅、梅子紅、月季紅、南瓜紅……數的出來的至少有十幾種基本色調。

　　但人的偏好不會變。她想到自己很多年前用過的一隻橙色唇膏，才八十多塊，當然現在價格漲到一百多，而且沒有當時的色調。現在的橙色不純，裡邊會摻點棕色，也就是著名的南瓜橘棕，但帶有棕色的不適合自己。那隻八十多塊的唇膏充滿著陽光和海灘的基調，純粹的橙色，不摻一點雜。

　　現在有迷你唇膏，用一隻唇膏的價格，買到幾只看上去很小的，優點就是可以多試些紅色，大紅、粉紅，還有一些聽起來很冷門的色調。她這些時期對於價格還是很敏感，能夠省些錢，為什麽不呢?有粥吃粥，有飯吃飯，再說唇膏會用很長時間，小小的也足夠。

　　很快，一盒小唇膏到手，但她發現其中有三個的色彩沒有太多區別，都是正紅色，不同的就是深淺度，塗在嘴上，分不出來。為什麽當中沒有紫紅色的呢?既然有那麽多色彩，更不用提橙色。

　　事實就是，沒過多久，她還是忍不住買了一隻橙色的唇膏。可見哪怕在五種顏色的襯托下，人只有越來越明白自己的心意所在，最終確定哪一款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正在此時，門上有人輕輕扣響，打開一看，皮探長正在門口，看上去若有所思。

　　“午休時間，過來看看?”阿溪不解地問，“你不是都吃套餐的嗎?”

　　“沒有，正好路過。”

　　坐在自己的屋裡，當然比在酒店舒適很多。而且，她也不能總是住在濱海小城的假日酒店，呆在屋裡也可以做事。

　　“茶還是咖啡?水?”

　　“還是喝水吧，太熱。”皮探長通常在中午之後會小心控制咖啡的攝入量，不然晚上的睡眠質量只能看運氣。

　　水遞了過來，裡邊放著三片檸檬乾，可以增加維西。

　　“太複雜了。”皮探長搖搖頭，“當年條件好的羅先生喜歡年輕時的陳太太，但對方沒有選他，選的是年輕的陸總，然而後者卻不能在困難的時候承擔起責任。之後羅先生娶的羅夫人，就是陳太太夢中的冷眼。”

　　“這有什麽奇怪的?很多時候，喜歡，僅僅是喜歡，在有些人眼中遠遠不能構成雪中送炭。”阿溪也喝了一口自己面前的檸檬水，“不過這也讓人失望，畢竟對戀愛的人和別人的期待是不同的。”

　　“那麽這和紫藤別墅事件有沒有聯系?”皮探長疑惑地說，“難道那個下著大雨的夜晚，陸總請陳太太和其他人來吃飯，就是為著見證他的富足和心安理得?”

　　“不對呀。”他突然反應過來，“如果是要見證富足的生活，還有當年沒有被選擇是不是後悔，應該是羅先生請陳太太吃飯才對呀。”

　　“所以這也是我感到人性說不通的角度所在，就算吃請吃飯，應該是羅先生，成功的精英人士，讓疲於奔命的陳太太感受一下巨大的沉沒成本。”阿溪站起來，拿來一個很大的透明水瓶，給皮探長和自己的水杯中加點檸檬水。“夏天多喝水。”

　　“從人性的角度看，你認為呢?”皮探長已經喝了很多水，他下午還要做事。

　　“不知道這是嫉妒還是恨意，抑或是意難平，很難講。”

　　“誰嫉妒誰呢?”皮探長歎了口氣，“要知道今天上午羅夫人可是完全避免提起陳太太的名字。”接下來他把剛才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每個人的語氣，還有表情。

　　“很明顯，羅夫人得到面上的一切，她撿了個漏。”

　　“然而還得擔心羅先生對陳太太念念不忘呢?”皮探長撇撇嘴。

　　“不會的，那只是記憶中的年輕的小陳。”阿溪簡單地說，“多的是年輕而標致的青蔥，他們回不到過去。”

　　“難道是?”皮探長放下水杯，好像想到一個道理上講得通的點。“陸總想向陳太太展示年輕而善解人意的蘋果，受到雙重打擊和報復?”

　　“那小張是做什麽用的?難道他是為著刺激小張?”

　　“你看看。”皮探長不經意地想到，“那天晚上的紫藤別墅的情感交錯多麽複雜。”他片刻之後又想到，“如果陸總再做選擇，是年輕的蘋果，還是舊相識?”

　　“選誰理論上都不會把陳太太請過來展示自己手中仍然有大把的選擇，所以這也是我感到蹊蹺的地方。”阿溪在屋裡走來走去，散步。“以其老道和豐富的社會閱歷，難道不知道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如此一來，動機就更加多了。那天晚上，陳太太可能是新帳舊帳一起算，怒意叢生;而蘋果，這個點暫時還沒想到;小張可能是挾私報復，以為蘋果和其感情的戛然而止和陸總不無關聯。”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就是睚眥必報的類型，豆大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出反應，甚至無中生有，生出報復之心。”

　　“誰是報復型人格呢?陳太太旁邊的雜貨店不是說她會把東西放過界?小王說過小張經常莫名製造些噪音，性格暴躁，而且易歸咎於旁人。”皮探長堆積在這些天聽到的無數細節中，有些困惑。

　　“這是另一個故事，還不在主乾道上。因為那天在紫藤別墅主要有三個人，我們進行假設。”

　　皮探長坐在桌旁，又開始喝檸檬水，他很樂意聽阿溪進行類似於吹牛皮的故事，雖然其中的確會有些深刻的洞察，而在之前的事件中也撥雲見日。

　　“首先，假設陳太太對陸總當年的沒有半點情面心生恨意，看到雖然平淡卻年輕的蘋果的出現，她會產生諸多想法，新帳舊帳一起算。但這個假設存在的疑問是，為什麽要等到三十年後才打擊報復。”

　　“因為她是青春褪去，但陸總還有大把的青蔥可供揮霍，如果這麽想的話。”皮探長深沉地說，“總得有個催化劑的發生帶來一切。”

　　“關於她們之間三十年的事情，那麽陸總當時說的有人的選擇促使旁人走向困境，難道是在說他自己?”

　　“也可能在暗示小張如果不放手，會影響蘋果的後續發展。 ”皮探長靈光一現，“有些話聽上去模棱兩可，過於籠統，怎麽理解都可以;如果說給蘋果聽，就成了暗示她要得體處理和小張的關系。”

　　“那麽，現在就是假設二，關於蘋果的假設。如果她對陸總沒有起碼的好感，不會在那個傍晚舟車奔波，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僅僅為著吃一次晚飯。”

　　“通常，這是比較費點力氣。不過，如果有一個好的事情，或是前景，也是可以的。你假設蘋果對誰充滿恨意，老陸?還是陳太太?從結局來看，在以蘋果為假設前提下，大概率是老陸。”

　　“假設三，小張在席間根據自己的過往經驗做出判斷，以為蘋果會離開自己，從而遷怒於老陸，這也是一種可能。”

　　“老陸的那些話對小張來說沒有意義?”

　　“有一個愛人對一些人來說是奢侈品，如果單純從這個角度看，小張認為是老陸的誘惑和選擇讓他的處境更加艱難，這些年來幾乎沒有什麽積累，蘋果起初是看得到的，實實在在的，但之後也漸行漸遠。”

　　“又回到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皮探長搖搖頭，“真是可惜，繞了一圈又回到起點。”

　　“的確。”阿溪承認，“我那天突然想到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最惆悵的就是時間過去，很多事情既沒有進展，也沒有下文。”

　　她準備把飯煮上，時間不早，“但有兩點很重要，首先，人的偏好一旦形成是很難改變的，可以說幾乎幾十年都不會變。”

　　“其次?”

　　“人的穿衣風格，會帶來很多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