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路和中山路垂直相交,也是這個海濱小城最熱鬧的兩條街道,兩邊有包子店、好幾家海鮮店,還有幾個大排檔,當然也有賣薑糖和罐頭的特產店。陳太太的茶葉店就在街道的拐彎處,旁邊有一家快餐店,賣著三十塊一份的鮁魚包子;另一側是一家小小的特產店,裡邊既有茶葉,也有魚片和糖,還有喝咖啡的地方。
皮探長和阿溪從濱海路走過來,阿溪戴著漁夫帽,穿著橄欖色的工裝褲,上邊有好幾個口袋,看上去很是休閑。
“別人會不會以為我們是兩口子呢?”皮探長裝作隨隨便便地說。
阿溪不知道應該說什麽,如果開玩笑,她會說,“想得美”。但現在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話,以免顯得不知進退、不合時宜。好在這時陳太太的茶葉店映入眼簾,普洱茶葉店,一塊古色古香的招牌看上去份量十足。
“先去旁邊的店吧?”她看了看皮探長。
“好的。”皮探長心有靈犀,不然待會引起對方注意就動靜太大,還是先做正事要緊。
他們進了旁邊的特產店,在裡邊磨磨蹭蹭地挑著薑糖,又買了兩包俄羅斯巧克力,一包魚片。
“還可以喝咖啡呀。”店裡雖然不大,但在靠窗的地方也有幾個桌子,喝茶或咖啡。桌布充滿著田園風格,上邊放著香薰蠟燭和小燈,如果傍晚來,效果很不錯。
“您們喝點什麽呢?”店家很熱情地問,還沒到暑假,遊客不是很多,他們買了些東西,坐在這裡喝點飲料,也可以顯得店裡多少有點熱鬧。
“一杯法國香草,一杯榛果咖啡。”皮探長輕車熟路地說。
“再加上一個香草冰激凌。”阿溪補充道。
等到咖啡端上來的時候,皮探長喝了一口,不經意地問,“你不是要買普洱茶嗎?應該先去旁邊店裡買普洱茶,再過來喝。”
“這裡也有普洱茶呀,普洱小青柑。”店家反應很快,“質量很好,從南邊進的貨。”她很快從櫃台裡拿出一個很大的袋子,打開,取出兩顆圓子大小的茶丸。
“旁邊那個店很有名。地圖和遊覽指南上都標著那個店。”
“進貨渠道都是差不多的。”店家很有耐心,“那個店出的廣告費多,成本更高呀。”
“是這個道理。”皮探長通情達理地說,“不過剛才那個老板態度很好,還說可以額外贈送一點別的東西,不知有沒有板栗糕。”
店家默不作聲,把冰激凌端過來,上邊放著金色的小杓子。冰激凌閃閃發光,上邊還撒著點杏仁片。
“請慢用。”
“那個是陳太太吧。”阿溪舀了一杓冰激凌,“我聽到別人這麽叫她,看上去很熱情。”
“板栗糕也還好,我以前早餐經常拿不準買綠豆餅還是板栗糕。要不一會還是過去看看吧。”
他們用余光看到店員終於撇了撇嘴。
阿溪抓住時機,“再拿兩個麵包卷好嗎?”終於,在店員有些高興的笑臉中,他們又買了兩個最貴的黃油麵包卷。
“你好像對陳太太不太滿意啊?”接過麵包卷,皮探長隨便對店員說。
或許是看在麵包卷的份上,也可能是薑糖、巧克力,外加上魚片,咖啡,店員今天在此之前還沒有太多生意,所以也就放松起來:“是吧,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怎麽說?”皮探長把麵包卷放在碟子裡。
“別看她每天迎送客人倒是很熱情,
‘慢走,您慢走,下次再來’,為人可真是莫名其妙,可以說心眼相當壞。” “喔?”阿溪驚歎道。
“看不出來。”皮探長鼓勵地看著對方。
“對呀,她以前時不時把垃圾放在我們店門口,能想到這是人做的出來的事情嗎?”
“沒有緣由嗎?怎麽會?”
店員漸漸地氣憤起來:“哪裡有什麽原因,我們自己就不會把垃圾放在別人門口,門前都是三包,當然,她是把垃圾放在離我們比較近的地方,隔三差五就出來搞事情,做手腳。”
“事情不大,但挺讓人傷神。”阿溪通情達理。
“當然,比如放得過界一點,然後規矩幾天,等一段時間又故技重施,如果有人的心臟不太好,都會很生氣。”
“那這圖的是什麽呢?”皮探長搖搖頭,“生意,競爭對手?”
可能因為店裡這天實在是很閑,店員也是發現有人可以理解這個點,再加上有著揭穿對方真面目所帶來的促動,終於一吐為快。
“應該就是競爭,她看到我們也賣茶葉,什麽都賣一點,希望我們搬走,換一個沒有太多競爭關系的店。比如旁邊那家賣鮁魚包子的,她從來就不會把垃圾放在靠那邊近的地方。”
“當然。”說起競爭,皮探長可是頭頭是道,“比如你們賣油條,她賣豆漿,就完全沒有競爭,還可以互補,各自吸引客人吃飯。但現在她賣茶葉,你們也賣茶葉——”
“是這個道理,但我們不能看她的臉色就不賣茶葉呀!”店員心中的氣憤難消,“這就叫基本競爭吧,她對別人都客客氣氣的,迎來往送,誰想得到不停歇地做出這種事呢。”
“沒有別的辦法嗎?”
“並沒有,面上客客氣氣的,打電話也沒用,等幾天照舊,就是想讓人不戰而退。”
阿溪喝了口榛果咖啡,這種人她在上班的時候也碰到過,誰擋了道,就讓人看看自己的手腕,一些小事幾乎讓人說不出來,旁人隻道是“不至於”。
“實在不行,搬走?不然每天較勁?你們又做不出這種事情。”皮探長同情地說。
“搬走?為什麽是我們搬走呢?”店員生氣地說,“這個地方是我們先來的,總有個先來後到,本來之前一條街上總是相處無事的,各人做各人的生意,但自從她搬過來後才生出這些事端。”
“的確不好搬。”阿溪理解地說,“這裡就濱海路和中山路最繁華。”
店員給了個“你知道的”眼神,“是這麽回事。”
他們吃掉麵包卷,喝了兩大杯咖啡,然後結帳,準備出門。這家店的麵包卷味道很不錯,是新鮮烤出爐的,熱乎乎,上邊還有顆火腿。
“請等一等。”店員熱情地說,她很快找來一個好看的袋子,把他們買的東西放裡邊,又加上兩顆很精致的普洱茶,還有兩條細細的飲料包,然後把袋子系好。
“謝謝,這是什麽?”皮探長接過袋子。
“前兩天才到的俄羅斯椴樹蜜,你們嘗嘗好的話下次再來買。”
他們出來往濱海路的方向走去,兩人很有默契,暫時不打算去陳太太的普洱茶葉店,先在海邊散步回去,放好東西,再想想下一步怎麽做。
風兒輕輕地吹著,如果在中部,就會有梔子花的香味。
“臘肉!”陳太太正在廚房裡,今天她沒有去上班。茶葉店裡有幾個夥計,所以也沒有太多關系。
她現在心煩意亂,不明所以。到了中午做飯的時候打開冰箱,卻發現幾塊腰條肉上有些淺淺的霉。
這就奇怪了,往常的臘肉就算放到下半年也不要緊,今年為什麽在五月就發霉?她想到做臘肉的人往外邊抹了辣椒,為什麽不按照慣例製作最簡單的臘肉?
坐到桌旁,又想到霉,多少有些不走運的意思,心中瞬時覺得無比蒼茫。
本來是說不要準備這麽多的臘肉,還是應該多吃點新鮮蔬菜。這下不但浪費,還是一個不太好的跡象,因為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出現過臘肉發霉的事情。當然,她也不總是親自到廚房看。想到這裡就更加生氣,生意人多少講究些好的跡象,陳太太特別注意這些方面,比如喜歡穿花色衣服等。
現在,她的眉骨又隱隱約約地發痛,隻好泡上一杯熱茶,坐在桌邊喝。她也不太理解為什麽眉骨痛,昨晚回來後十點多入睡,不算晚。如果說是吹風,誰知道,冬天的時候也很少如此這般,更別提現在是初夏季節。想來想去,只能說是心煩意亂。
本來,那天就不該去吃陸總的飯,如果不去,就不會被懷疑。陳太太現在感到自己真應該早點看到這幾塊臘肉,沒準就不會去,這就叫做惹是生非、無中生有。話說回來,生意人總是希望在外邊多認識幾個人,把名片發出去,然後拓寬渠道。但這是沒有意義的事情,現在看來,對方只是消遣而已。
窗外走過一個年輕的女孩,塗著月季色的唇膏,看上去如同四月天般明媚動人。屋外的樹枝都已經濃密起來,夏天已然來到。
陳太太歎了口氣,她已經不再年輕。雖然幾十年來,自己很是精明,如果沒有足夠的精明,怎能找一碗飯吃。她不是教授、工程師,沒有穩定的飯碗,只有自己看好一畝三分地。年輕的女孩,有著無比明亮的前途,不可限量,但要等到十幾年,幾十年後,才知道如果不早做打算,生活是很艱難的事情。
她坐在窗前,樹蔭很長,好像過了半個世紀般悠遠。微風中,陳太太的思緒回到幾十年前。
那時她也還很年輕,塗著月季色的唇膏,校園裡會打扮的女孩子不太多,她算是其中的一個。很快,就有年輕的男孩子追求,也是學生,捧著粉色的月季花,恨不得把一顆心拿出來。只是該怎麽選呢,也有年長一歲的,給她買很多禮物,毛茸茸的玩具之類。
終於到了畢業的時候,那個年代,去哪個城市不由自主,如果在之前沒有足夠的了解,沒有做好足夠的鋪墊,幾乎沒有可以選擇的。那些教職工的小孩很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在大學的幾年前把印象分做足,拿到留校的名額。
但那時的陳太太,也就是小陳,遠遠缺乏經驗,她既沒有和班主任有任何私下的交情,只是上大課,在系裡也沒有說上話的支撐,終於和大多數人一般,要被分回當地,一個很小的地區。
本來,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無可厚非,但她在之前寒窗讀書吃了一些苦頭,幾乎是當地千裡挑一選出來的,即使再做夢回到中學,看著課桌還有充滿期待感的老師,都會覺得自己落敗。沒有辦法的時候,她想到那兩個追求者,是不是個選擇呢?
其中有一個當時已經是她的男朋友,她把心事和盤托出,對方並無表態,時間有些緊,她情急之中,脫口而出,“要不,我們結婚吧?”
那人可以留在熟悉也陌生的城市裡,但卻嗤笑一聲,態度有些冷,好像她提了什麽過分的要求。到現在幾十年後,她已經想不起來那人是怎麽回復和搪塞的,隻感到對方有著超乎年齡的老道,滿口回絕,好像不太熟,哪怕在幾天前還過來看她。
看清了這一個,另外一個經常買毛茸茸玩具送給她的呢?
幾乎是相同的表示,不過這個還情有可原,“你看,你不是有男朋友的嗎?”縱使之前還不斷陸續爭取著她的情感歸宿,現在卻無限接近事物的本質。
看吧,她歎了口氣,喝了口熱茶。真是個笑話,十足的笑話。喜歡,一點點惠而不費的好感和一輩子的承諾、相守,的確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隻怪自己在年輕的時候沒有看得太清。而有些現實的人,卻做出現實的選擇,反而過得很好,心安理得。
現在, 她當然知道,如果對方笑了笑,可能是本身在意舉止的風度所在,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而沒有實質性意義的事情,不要過多涉足。
但這次為什麽要去陸總的飯局呢?她也在反省這個問題。
想到這些不快的過往,陳太太的頭又開始痛起來,她隻好又倒了杯熱茶。下午四點半,正是有些餓的時候,不過今天卻是懶得做飯,她想到街對面有個披薩店,打電話過去定了一份。
“陽光夏威夷十寸,謝謝。”
如果說陳太太還是有優點的,那就是可以汲取到別的長處,而不是一成不變。雖然喜歡中式的飯菜,但對於西式糕點也沒有半點的排斥。她很喜歡吃陽光夏威夷披薩,新鮮的菠蘿配上火腿,味道確實很好。
半個多小時,披薩就到。她泡上杯咖啡,津津有味地吃起來。當人需要想很多事情,用一些腦力時,也是最需要補充能量的時候。
對,為什麽要去陸總那裡吃飯,當然是為著拓寬生計。這兩年經濟不太景氣,出來吃飯和旅遊的人並不是很多,有很多餐館和小店面臨高額的租金,自是難以翻身。而陸總作為當地數得上號的紫藤別墅的人物,每年都會有一些大小的會議、發布會,以及其它業務往來。如果可以定一些她的茶葉,事情會解決很多。
不然,在沒有旅客或是旅客稀少的情況下,茶葉賣給誰呢?更何況上邊都有保質期。
說到保質期,陳太太想到臘肉,又有些生氣起來。她不能夠接受自己浪費、沒有精神、無精打采,以及,受製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