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太太,陳太太,您在這呀!”
早晨,陳太太推開窗,百無聊賴,看到鮁魚店的店員從門口走過,看起來心情和氣色都很好,手裡拎著一袋包子。
“早,這是?”
她驚奇地看到對方把包子遞過來,“剛出爐的包子,今天沒有幾個人買。”
“這怎麽好意思?多少錢?”陳太太很知道人情世故,但這賣鮁魚包子的確實很會做人。
“不要錢。這幾天生意不太好,吃早餐的遊客沒幾個,當地人又去對面的熱乾面店吃麵。”店員閑聊幾句,她倒是很樂意和陳太太打成一片。
“真是奇怪,北方人也喜歡吃熱乾面?”陳太太嗤之以鼻。
“輪流轉的,南方人現在也吃燒烤呢。”
“那是,其實我也不知道燒烤到底是北方還是南方的特色。”陳太太又和對方愉快地說了會話,的確,她和賣鮁魚包子的沒有半點競爭關系。三十塊一籠的包子和她賣的茶葉簡直就是互不相乾,因此關系處得很好。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自古策略上講究遠交近攻,雖然這個遠近指的是距離,鮁魚包子店就在旁邊,但從競爭情勢上看,的確離得很遠。
看著店員轉身的背影,陳太太發了會呆。最近不知怎麽回事,坐著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就開始發呆,沉浸在無邊的回憶中。
她想到很多年前的夏日,樹蔭留著長長的影子,很是涼快,她坐在院子裡喝茶,看著藤上的葡萄,覺得分外愜意。誰知道幾十年來,生活卻是如此這般,經常要用笑臉示人,卻很少得到什麽回應,然而不和氣些,生意怎麽做呢?
還是趁熱吃包子吧,不然等會涼了些,味道會略為失色。她拿出一個精致的碟子,淺藍色的,上邊用工筆描著幾朵細小的花,把包子放在上邊,擺在窗邊的飯桌上,然後轉身泡了一杯清茶。
窗子開著,誰都可以從這裡走過。她回來的時候,看到一個影子掠過,或許是風吹柳樹,也可能是昨晚沒有睡好。很長的時間裡,窗外的植被有深深的影子,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她坐在那裡,緩緩地喝了口茶,想到昨晚的夢,好像回到十幾年前,有舊識同學來看她,說起和男朋友的事。
“怎麽,還沒有結婚嗎?”
那同學有些不安,“對方還沒有表示。”
“交往可別超過三年呀,最好一年多就結婚,不然……”她說著說著,即使在夢裡,也知道自己看得清別人的事,卻是當局者迷,總是心存幻想。如果不結婚,那就是沒有長遠打算,女人,要到現在才知道,最美好的青春隻得這些年,如果總拖著,那算什麽事呢?換句話說,就是沒有承諾。
甜言蜜語是不管用的,關鍵時刻的責任感才是第一位。
這些年就像趕花一般,碌碌地過來,奔波疲憊。如同早春般,不過兩個月,先是桃花,再是連翹、早櫻;接下來就是晚櫻陸續登場,西府海棠;進入到五月,紫藤也瞬間略過。每一期的花開不過一周,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又換一茬,現在還當季的基本上就只有蝟實花。從花的門口經過,卻沒有采摘,那是什麽意思呢?
不言即明。
陳太太終於想起來夾一個包子咬一口,還可以,吃的出來魚肉是新鮮的。她以前不太善於烹飪的時候,做的最不好的事情就是買了瓶老抽,那是在分不清老抽和生抽之前。事實證明老抽沒有一品鮮適用,常常就以濃烈的色澤掩蓋住食物本來的味道,
現在,很明顯的是,包子的餡沒有放老抽,蔥薑蒜也是恰到好處。包子的面皮也是松軟的,油輕輕地浸在包子皮上,看上去很是美味。 那個鮁魚包子店的也是很會做人,雖然自己給不了對方什麽。她突然想到,自己可以拿一包糯米普洱茶過去。這些年來,實在是不喜歡欠人情,越是寶貴的情面,越要閃躲。
接不住就算了。
她莫名其妙地想到這句話,有道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只是這時,陳太太的眼前突然一片眩暈,看東西也模糊起來。窗外的月季、粉色的唇膏,所有的色彩都在瞬時失去光。又不是沒吃早飯,她努力地做出判斷,在倒下前終於打了個電話,然後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
濱海路的冰激凌車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皮探長剛出門不久就得知這個消息,他走過冰激凌車,沒有顧及到最喜歡的香草冰激凌和朗姆冰激凌,他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還責怪著自己的疏忽,沒有考慮到應有的風險。
如果把碗放到桌子邊上,那麽被打碎的風險就有百分之二十,如果不是百分之五十的話;下雨天不出門,打濕的概率就不會存在。既然那天晚上來吃飯的人當中,至少三分之一已然得到確認,那麽為什麽不讓每個人都加強防備?
陳太太、蘋果、小陳,在辨認出真實面目之前,每個人都可能是下一個被伸出手抓住的人。
一陣風吹過,他幾乎想要打個寒顫,五月的夏天還沒有到熱不可耐的地步,即使在晚上,也要蓋上較厚的被子,當然,也可能是在海濱城市的原因。
“你來啦?”王警官站在門口迎接,他看上去不太有精神。
“怎麽回事?”皮探長的眉頭不經意皺起來,他第一次感到煮熟的鴨子也會飛掉,所有事情不是都穩穩當當裝在口袋裡。
“中毒,就放在鮁魚包子裡。來的時候盤子裡還有幾個,吃掉一個。”
“包子?新鮮嗎?”皮探長有些拿不定主意。
“和上次陸總牛奶中檢出的成分差不多,一會把表單拿給你看。”王警官迫不及待把清早匯總的所有信息都告訴皮探長,這個並肩作戰的都市新貴。
“包子是鮁魚店拿過來的。”
“就是她左邊那家?”皮探長之前做過功課,反應很快。
“對,你知道那個店。”對方還談不上心服口服,但也是很認可地點點頭,“那個店員被叫過來時有些過於緊張,滿臉是汗,說她怎麽知道,包子都是賣給每個人吃的。”
“滿臉是汗?”皮探長警覺地說。
“沒什麽,她跑過來的。”這裡離濱海路和中山路並不是很遠,站與站之間空隙很大,所以店員還真的就是跑過來的。
他把臉轉過去,看到在房屋的另一側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臉圓圓的,頭髮不太長,臉上滿是汗珠,坐在那裡發著愣。
“怎麽回事?”皮探長走過去問,當然省去您好二字,在這裡就不用講客氣。
那人看到皮探長,情緒更加緊張,又很是自責,一遍一遍地說,“如果我沒有把包子拿給陳太太吃就好了,早上拿過來的時候,她還是好好的。”
“你為什麽要拿包子給她吃呢?”皮探長不解地問。
店員總算回到現實社會,這不是人情世故嗎,但她出來工作有一段時間,只是下意識地說:“左鄰右舍的,拿點東西給對方不是很正常嗎?”
“左鄰右舍,你們的關系很好嗎?”
“有來有往才會關系好。”店員鼓起嘴,“如果不來往,當然無話可說。”
他們總算又回到包子的問題上,“你拿包子過來的時候,路上碰到什麽人嗎?”提問也是藝術,比如要問到點上,但這個問題也是無謂,因為就算碰到其它幾位關鍵人物,蘋果小張之類,店員大概率不認識。
“應該沒有吧。”對方想了想,“路上沒有幾個人。”但又很識時務地為自己找到一條支持的論據,“看那窗子,我想陳太太就是坐在那裡吃的,總有人會路過。”
她很機靈地看了一下,繃緊的情緒終於松動下來,好像把皮球踢了回去。
皮探長和王警官在窗子前走來走去,細細查看。窗下種有月季花,粉色和紫紅色,清香撲鼻,雖然沒有梔子花和茉莉香,但也足以動人。
即使有走動的痕跡,由於沒有下雨,也就看不到明顯的腳印。換句話說,誰都可以從這裡走過。終於,在細細勘測半個多小時後,一無所獲,他們對望一眼。
“看看蘋果和小張的出行記錄?”王警官的效率還是比較讓人驚歎的。
“基本上很難。”皮探長看著月季花,“現在和幾十年,十幾年前不同,不是一定要坐火車。附近城市開車過來走高速只要兩個多小時,而開車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的確,手機基站信號也不穩固。”王警官想到之前碰到的情況,“只要拔出手機卡,查手機信號也不管用。”
“問問那兩人有沒有不在場證明。”
阿溪走進來,手裡拎著咖啡色的小包。她出門在外總會帶些小東西,手機、鑰匙、酒精濕巾、唇膏、充電寶、購物袋,所以只有實用的小包才能裝好這些,而且要比大包看起來自在很多。
由於目前沒有太多的發現,所以在一分鍾內就可以快速知道這些細節。窗子開著、飯桌在窗邊、新鮮的包子、誰都可以吃、誰都可以從窗前經過。
“牛奶、包子,為什麽總是吃的東西呢?”阿溪不經意地問。
“因為食物,特別是熟悉的食物可以讓人不加防備。”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成功的手法或者說習慣的手法往往會被再次使用。”
在窗前采集的指紋也沒有起到任何促進作用,因為生活習慣的發展,使得有些人出行帶上一次性手套成為常見的事情。想想吧,超市上做活動,六塊多買一包,帶上去充滿安全感。
“還是要從心理的角度。”皮探長沉穩地說。
他們決定盡快打開突破口,王警官留在當地,繼續跟進陳太太和周邊小店的線索;而皮探長和阿溪則坐最近的一班高鐵前去蘋果和小張所在工作地,好在不太遠,中午時他們已經坐上火車。
“金槍魚三明治和咖啡。你吃點什麽?”皮探長轉向阿溪。
雖然阿溪很想吃紅油牛肉面,外加上茶葉蛋,但這些美味在火車上吃則會大打折扣,即使不會灑出來,吃得也不盡興。
本來吃個三明治也很好,很是西式,適合旅途中吃。但她還是想吃中式的飯菜,越是需要用腦的時候,反而胃口越好。“農家小炒肉蓋飯吧,外加一瓶橙汁汽水。”事實證明她的選擇是正確的,因為那天下午行程很滿,幾乎沒有時間吃別的東西。
農家小炒肉真是鮮美,雖然青椒很多,但肉也算大片,還放著幾顆豆豉,湯汁澆在飯上。阿溪心滿意足地吃好,又喝了點橙汁,現在她倒是覺得可以喝杯咖啡,既可以消食,也可以抵擋午後的睡意。
然而沒有用,她還是小睡片刻,雖然只是半個多小時,卻好像影影綽綽做了一個夢。夢中,她那早已做到商界精英的同學把她帶到貴賓廳門口,“給你們介紹一個朋友。”友好又熱情。
門打開,金碧輝煌,各界成功人士在那裡薈萃。很奇特吧,但既然在夢中,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更讓人不想看到的是,之前那些排擠過、把功勞毫不留情拿走的前領導們在那裡站在一塊拍著手跳舞,驚訝地看著她。
“不想看到這些人。”這是阿溪的第一個念頭。回想起來,她實在是回避型,既然在那裡沒有好果子吃,浪費蹉跎了這些年,僅僅是喂功。她不想看到這些人。
“你怎麽了。”皮探長好像聽到阿溪的心聲。 “睡午覺還做夢。”
“哦,沒有,沒有。”她睜開眼,壓抑著自己的內心。
很長時間以來沒有安全感,如果把心拿出來讓人看,只會讓對方跑得更快。這也是多年來蹉跎的經驗所得,如果不用教訓來概括的話。事實上,皮探長作為發展好的當紅炸子雞,鮮花榮譽還有掌聲見得多,根本不可能理解她這些年所碰到的境遇。往往會說,自己多努力吧,可是機會並沒有如大雨般落下,之後回想起來一開始就設定好的,哪些人吃肉,哪些人喝湯。
所以阿溪什麽都不打算說,她只是疲憊地看著窗外,喝了點橙汁。橙汁,可謂是夏天最好的飲料,補充足夠的養分,又不會長胖。
皮探長把咖啡拿到嘴邊,他感到阿溪有些時候離的很近,有些時候卻又離得很遠,兩人之間好像有一條清水河的距離。
“大成若缺。”他對自己說,可能相差越大,反而能長久。雖然這個論據不知在哪看到過。
“等會我們先去蘋果那還是小張那?”他想到個問題,那兩人在同一個城市,這是自然,之前本來就是一個公司的同事。
“你說吧。”阿溪認為這是個無謂的問題,如同做功課,有的喜歡一上來就先做容易的,循序漸進;而有的卻習慣於聚精會神先從挑戰大的開始。連她自己平日做家務都不拘一格,疲倦的時候根本就懶得動。
“這可真是個難題。”皮探長拿出個日程本,上邊寫著很多細節,他傾向於從關鍵信息量大的開始,會帶來新的催化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