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礦區十來公裡的一處林地裡,一場血腥屠殺剛剛落下帷幕。
到處都是斷肢殘軀,本應在車隊裡“修養”的桑托斯此時站在這修羅場的中央,艱難地平複呼吸,一身黑色風衣早已被血水浸透,泛著令人心顫的紅。
殺戮並不會讓他疲憊,他辛苦壓抑的其實是基因藥劑帶來的嗜血本能——夜梟,本就是第一等的猛禽。
在桑托斯身前頹然跪坐著的礦工是場間唯一的幸存者。
他形容枯槁,顯得相當蒼老。微藍的眸子上蒙了一層破敗的灰。
礦工垂著腦袋,一邊急促地喘息,一邊同恐懼鬥爭——從礦區逃出後,本以為噩夢已經結束,卻沒想到在這裡迎來了更加慘烈的結局。
沒有在意腳邊螻蟻的心緒,桑托斯遙遙望向礦區,眼裡是勢在必得的篤定。
“沒想到遺物還陷落在礦區......得抓緊時間了。”
“為什麽......”
桑托斯挑了挑眉,低頭看向終於克服了恐懼的幸存者。
這個蒼老的男人須發皆張,臉上涕泗橫流。
“為什麽......”
“為什麽?!”
“我明明全都告訴你了......全都告訴——”
聲音戛然而止,桑托斯隨手擰斷了他的脖頸。
男人的眼神逐漸渙散。滾燙的血漿自喉間湧出,順著冰涼的地面暈開,也浸透了他掛在胸前的鐵質銘牌。
這塊做工粗糙的銘牌上以稚嫩的筆跡雕著一行小字,在血水的浸泡下漸漸模糊起來:
「以汗水與鋼鐵為誓詞,願鐵皇帝護佑祂忠誠的子民,羅伯特·海夫納——」
「女兒梅麗莎、阿米婭敬上。」
......
“啊!”
手中研缽墜地,瘦弱的少女怔怔地捂著心口。
那是一瞬間的悸動,毫無來由,卻帶著莫名的悲傷擊中了少女。
她不敢多想,只能艱難地彎腰拾起研缽,繼續搗藥。
三耳女孩聽見動靜湊了過來,少女便放下研缽,溫柔地摸了摸妹妹的腦袋。
“阿米婭,怎麽啦?”
三耳女孩不會說話,只能從喉間發出嘶啞的嗚咽,但姐妹倆朝夕相伴,做姐姐的總能理解妹妹的意圖。
“想出去?不可以喔。雪萊小姐走之前讓我們在這裡等她回來。”
三耳女孩坐直了身子,她指了指快要見底的藥罐,又指了指姐姐尚未好轉的腿,一臉認真。
少女本想搖頭,可想起先前突然的心悸,想著快點傷愈說不定能早點和父親團聚,咬牙思量片刻,最終還是猶豫著松了口。
她輕輕捏捏妹妹的臉頰,然後取下自己唯一的飾品,一件手打的黃銅鳥羽吊墜,掛在阿米婭的脖子上。
“答應我,保護好自己。阿米婭,你一定不會讓壞人抓住你的,對吧?”
三耳少女重重點頭,然後迅速爬出了岩洞。
臨近夜幕,風已漸涼。落日與銀月同時掛在天邊,小小的身影在荒原上疾馳,奔向不知通往何方的未來。
......
“我是說,也許我們應該帶一個牛仔下來?”
朗世逸站在礦車前沉思,過了一會兒,又搖搖頭:“不過現在再回去恐怕已經晚了。”
“沒關系,這邊有簡單的操作說明,我應該能開。”
項舟擼起了袖子,顯得興致勃勃。
在他的鼓搗下,
礦車居然真的像模像樣地動了起來。 作為這寂靜礦區中唯一運作著的載人礦車,谷靖秋一行人相當顯眼。
也許是在這黑黢黢的冷寂空間裡太過壓抑,項舟主動挑起了話題。
“谷大哥,你的刀術造詣這麽高,看著有些形意六合的影子,刀勢卻又太過肅殺凌厲,實在叫小弟我好奇......敢問谷大哥師出何門?”
“謝謝。教我用刀的那人確實慣用六合刀,只不過我倆都是野路子出身,按他的話說,只是得了些皮毛,不敢亂攀關系。”
谷靖秋把樸刀橫放在膝上,朝項舟點頭致意。
他對這個年輕公子哥觀感不差,也願意同他多說幾句。
一來項舟並沒有某些紈絝子弟的嬌縱習氣,二來,先前在小鎮裡對羔羊的試驗完成後,他瞧見項舟偷偷摸摸落在人群最後給那戶倒霉的牧民塞了把鈔票。
項舟嘿嘿一笑,繼續試探著問道:
“除了形意六合,你收刀手法和握姿還隱約有幾分行伍的影子......谷大哥莫非是軍人出身?”
氣氛有一瞬的肅殺,但來得快去得也快,朗世逸用力拍了拍年輕公子哥的肩膀,半是威脅半是調笑地開口道:
“小子,你見過帝國軍人流亡美黎堅麽?三戰結束後,都在中土享清福啦。不要瞎打聽。”
一向從善如流的項舟此時卻依舊直視著谷靖秋的眼睛,似乎有些不知死活。
沉默了一會兒,谷靖秋搖搖頭。
“我確實並非軍人,你猜錯了。”
“那便是錦衣衛無疑了。”
項舟輕輕闔掌。
“新元2200年前後,帝國軍人便以火器槍支作為主要武裝,但仍然保留了武具配備和修習的傳統。”
“三尉禁衛以槍戈為主。戍邊四部裡,驪北騎善突襲狙擊,配硬弓強弩。嶺南衛善攻城,肉身多與機械相合,以錘、斧為主。滇西軍善使棍,淮東營好苗刀,這些軍系都不把樸刀作為武備。”
“而唯有天家鷹犬錦衣衛有使用這種武器的記載。我沒記錯的話,六合刀呂氏的呂嬰老爺子三十年前在神都近衛尉中當差,可惜站錯隊得罪了人,被隨便扣了個由頭治罪,呂家在神都置辦的產業全數充公,再也無望擠進神都的上流圈子,形意六合刀恐怕正是在那時候被錦衣衛抄走的。”
“你知道的可真夠多的。”
說罷,朗世逸忍不住瞄了谷靖秋幾眼。
錦衣衛?這位可是他蹲大牢時的好鄰居!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不過想想他自己也曾是三公九卿的座上賓,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世事無常,雲泥之變,往往只在瞬間。
谷靖秋沒有接話,只是輕輕摩挲著樸刀刀柄上的布纏條。
沒人說話,礦車運作的聲音就突兀了起來,好在項舟馬上做了找補。
“抱歉抱歉。”似乎是意識到了不妥,項舟有些靦腆地撓了撓頭,“在下並非有意窺探。我年少時蝸居在商丘台,唯一的愛好便是讀書,讀那些英雄人物,風流事跡,好像自己也從小小的天地裡脫困了,因此見到了谷大哥這樣出色的人物,免不了好奇幾句。”
“就當是一個書呆子的小小癖好吧。”他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谷靖秋抬眼看向項舟:“我不是什麽豪傑, 漂泊無定的小卒而已,沒有故事可講。恐怕要讓項公子失望了。”
“谷大哥不要妄自菲薄。”項舟一本正經地侃侃而談,“在下不才,好歹也算是個卜師,觀相望氣都是基本功。”
“你眉鋒如刀,福德薄,命宮窄硬,紫氣、凌雲兩位卻有轉折,命理上可謂自相矛盾。”
他認真打量谷靖秋的面龐。
“簡單的來說,就是命很硬。這麽硬的命格,真是少見。我認識淮東營的一位老將,他是從三戰遠東戰場的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狠角色,居然也只是與你相差仿佛。”
“聽起來不像什麽好話。”朗世逸搖搖頭,“不過要說這家夥命很硬,我是信的。”
谷靖秋輕飄飄揭過了這個話題:“或許吧。我不信命的。”
“其實我也大不信。我的老師曾說,卜算一道歸根結底是基於信息做出的最優推理,我深以為然。何況,如果一切自有定數,人生還有什麽樂趣?”
哢噠一聲輕響,礦車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這趟出發前,我偷偷給自己算了一卦,卦象不太樂觀。本來我是想偷偷跑路的。”
“不過我們皇極經天派有句話說得好,沒有努力扭轉命運的決心,便無從參透星空與命數的奧秘......”
項舟從礦車裡躍下,扭頭看向谷靖秋。
他的眼睛亮得嚇人。
“谷大哥,如果全力相搏,你有把沒有握搞定一個三階頂尖進化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