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爾南多?”

　　項舟咦了一聲，見谷靖秋看過來，便做起了介紹:

　　“我有所了解，但不能確定是不是同一個人。”

　　他清清嗓子:“那是流傳在佛羅裡達州的一則軼聞，被好事者整理成了童謠。”

　　“戴黑色禮帽的商人跨過山海，追尋寶藏和世間歡愉。”

　　“他去過白骨累累的青色山谷，在高山之鷹也無法抵足的雪峰上高歌。”

　　“他涉過密西西比的蜿蜒河床，於叢林之王也未曾遊歷的沼澤中狂舞。”

　　“他出入最繁華的港口，也在北境杳無人煙的村莊停步。”

　　“將手中的財寶向人們交換。”

　　“野心家愛他，衛道者恨他，邪教徒想拉攏他，獵手們在追逐他。”

　　“賭徒期盼著他的到來，好事者想要見證他的傳奇。”

　　“費爾南多，費爾南多，戴黑色高禮帽的費爾南多。等價交換掛在嘴邊，詭異笑臉好似深淵。”

　　童謠的曲調相當簡單，歌詞內容也清晰明了——這位費爾南多先生似乎是一位聲名在外的冒險家、收藏家和古怪商人。

　　“就這些?”

　　“就這些......對了，我忘了說明，這首童謠至少有一百三十多年的歷史。”項舟轉向李斯特，“你見到的那位費爾南多先生是什麽長相?”

　　“長相?首先他確實戴了一頂黑色禮貌，穿一身天鵝絨小馬甲，年齡大概在......”

　　李斯特突然一怔。

　　“怎麽了?”朗世逸問。

　　“我......我記不太清他的長相了。好像是四十多歲的白人，金色短發，戴單邊眼鏡......不對不對。”

　　男人懊惱地用力按壓著太陽穴，眼裡一片迷茫:“應該是三十出頭的年輕黑人。鷹鉤鼻，鑲一顆金牙?......不對。”

　　他惶恐地抬起頭:“我想不起來了！真的！”

　　“邪性。”朗世逸哼哼一聲，“一位至少一百三十來年歷史的神秘商人，有著讓人忘卻長相的神秘能力?我怎麽不知道人能活這麽久?”

　　“史上有確切記載的最長壽者是我大秦第二十七任欽天監監正白空群先生，壽一百六十五。可他不修秘道，不涉神祇，因此才有如此壽數。”

　　項舟將手搭在腰間別著的象牙扇上輕輕敲打，這是他思考時的小習慣:

　　“這位費爾南多顯然是位涉及到魔神遺物的異人。異人向來短命，他能如此長壽，或許是被賜予了相應的能力?事關壽數，不知有多少權貴要發瘋，也無怪他行蹤詭秘。”

　　“這樣浩大的恩賜，此人恐怕早已是非人的怪物了。”谷靖秋瞥了一眼仍舊有些頭疼的李斯特，“遇到那人，也不知說他是好運還是不幸。”

　　“此言是極。費爾南多為什麽要把「枯榮之種」給他，也存在疑問。如果是需要獻祭，他自己也能做到吧?”項舟略作思索，又向李斯特問道:

　　“那人交給你「枯榮之種」的時候有沒有說別的東西?比如代價、報酬之類的。”

　　李斯特茫然地搖搖頭，又點點頭，這個原本陰鷙狠辣的漢子此時已經完全失了氣勢:“他隻說，待種子成熟，他會自行取走報酬......”

　　“我生平最恨故弄玄虛之輩。先別管這個費爾南多了，現在的新問題是「枯榮之種」到底哪去了。”朗世逸看向項舟，“項大神棍，有辦法沒?”

　　“在下是候選監正，

是星象家，不是神棍......”項舟認真糾正，然後唉聲歎氣，“事情似乎越來越麻煩了，還是速戰速決為好。”　　“也罷，那就卜上一卦。”

　　說著，他自袍袖中摸出一塊青色的玉質龜甲，抬手虛點，那龜甲便滴溜溜憑空旋轉起來，散發出幽幽輝光。

　　淡青色的輝光籠罩了整個休息室，反覆掃描之下，無數隱藏的數據流開始匯入龜甲之中，最終轉化為跳動的文字。

　　谷靖秋靜靜地看著，即便以他的反應力，也只能勉強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詞語，比如「路徑」、「分析」、「掃描」。

　　還有一些不明甚意的象形字符，那是大秦太祖皇帝統一文字之前的古老中土文字，時至今日只在卜算和祭祀領域中偶有出現。

　　朗世逸神色複雜。

　　盡管他並不是三十二年前那場世紀大戰的親歷者，盡管在大秦定居的十多年裡不止一次地見過這門技術，但每次見到，他總是心緒難平。

　　畢竟，三十二年前，大秦帝國正是依靠著「煉器術」正面擊潰了美黎堅主導的龐大機械兵團，也擊潰了西方鑄造師們的自信，間接造成了當下魔能科技發展青黃不接的窘迫局面......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別著的那把搭載了魔能科技的短管獵槍，最終什麽也沒說。

　　“中土邪術！”

　　李斯特瞪大了眼。作為拉姆的妻弟，他顯然比小弟們更有眼力。

　　聽見他這樣說，正好奇地打量著龜甲的牛仔們紛紛縮回了腦袋，那模樣簡直如避蛇蠍。

　　畢竟，這是和蒸汽、燃油與機械迥異的技術，多年來一直被合眾政府斥為異端，在普通美黎堅人眼中完全是褻瀆神明的歪門邪道。

　　“有礦洞的構造圖麽?”項舟突然開口問道。

　　眾牛仔都是一愣。李斯特作為礦區的“大頭領”，手中本應留存好相關的資料，可惜這幾年他一門心思挪用資金去鼓搗他的大麻、鴉片酊生意，一時間也說不明白。

　　“我大致記得走向，不知道有沒有用......”思忖了一會兒，他緩緩開口。

　　“我有！我有圖！”

　　眾人回頭，開口的是一名瑟縮在最遠端，臉色蒼白的胖牛仔。

　　“我有個請求，先生們......”胖牛仔嘴唇都在打顫，“我交圖，請您放我一條生路，不要讓李斯特殺我！求求您了！”

　　這位胖牛仔大概平日裡也是個不入流的角色，李斯特只是輕蔑一笑，用陰冷的眼神在對方那張肥得幾乎把眼睛遮住了的胖臉上上下打量:

　　“佛列格，我還以為你會請求他們殺死我呢——這麽多死人，嚇得快尿褲子了吧?”

　　“再說了，你只是分管庫房，哪來的圖紙?孩子，撒謊可不好，惹怒了這幾位......”

　　“我沒有撒謊！圖是我偷來的，以前還沒分去庫房的時候，我就靠著這張圖抄近路下礦，有些路是來檢查的人不會走的......這樣，我可以多偷會兒懶......”

　　李斯特眼睛一亮，他深吸了口氣，輕聲蠱惑道:

　　“孩子，把圖給我，我不殺你。你是我的好幫手，以後你想怎麽休息就怎麽休息，那些走私的活計也不需要你做，我保證。”

　　“別上當！”

　　胖牛仔身旁受傷蜷縮著的同伴拽住了他的手，“李斯特是什麽貨色我們心裡都清楚，你以為他會放過你麽?別傻了！”

　　李斯特舔了舔牙齒，獰笑道:“你們當然要死......不過他可以例外。我相信他沒有這個膽量去檢舉我。格列佛，你就是個廢物，不是麽?我為什麽非得弄死一個什麽都做不好的廢物呢?”

　　“咚！”

　　朗世逸一腳踹在李斯特身側，打斷了他的表演，“老子沒功夫聽你們扯這些。”

　　他朝胖牛仔伸手:

　　“圖紙拿來，你的需求我們會考慮。”

　　這位佛列格確實懦弱地過了頭，眼見李斯特都被這人拳腳相加，他立刻從衣兜裡費力地掏出了一卷髒兮兮的圖紙，完全沒考慮過朗世逸反悔的可能性。

　　項舟撚著圖紙展開，龜甲上的青光如潮汐般明滅，不多時，便投射出了整個礦洞的立體構造。

　　在這立體虛像上，有幾處微紅的亮點，格外引人注目。

　　“差不多了。參考房間殘留的魔神氣息走向，結合礦區的構造，只要遺物還沒被帶出礦洞，這三個地方就是遺物被取走後最有可能的暫存地。”

　　項舟輕輕一敲，收起龜甲，“我們出發吧。”

　　“恕我直言，項老弟，你這是太微星算?”朗世逸摸了摸下巴。

　　“嗯?”

　　“我是說，太微星算，「星」呢?這樣就完了?怎麽感覺和佔卜不搭邊......”

　　項舟正色道:“太微星算分虛實兩道，測命途卜凶吉，乃虛道，要以星軌映射萬物行跡。至於眼下這一出，就是日用的實道......我說了，欽天監可不出神棍，以煉器術為憑依分析測算，也是我們的日常工作之一。”

　　“以前欽天監確實有些重虛輕實的味道，不過家師嫌棄師兄們只知道說些神神道道的鬼話，整天對著張星圖，說不出話，沒有人味。因此上任以來大力扶持實道，我作為拿來試點的弟子，索性虛實兼修了。”

　　“不過有時候我也在想，可能是他老人家不樂意每天抬頭對著那面屏幕吧......商丘台的經天儀確實太高了點，可惜是祖器，不好擅自改造。”

　　朗世逸樂了:“尊師倒是個妙人。”

　　一直默不作聲的谷靖秋則徑直朝原路返回:“走了，不要磨蹭。”

　　項舟提起袍裾，小心跨過地上的血水，趕緊跟在谷靖秋身後。

　　朗世逸瞥了眼李斯特幾人，也跟在項舟身後邁步離開。

　　“鐺！”

　　金屬落地的聲音響起，那是他留給幾人的唯一武器——一把短匕。

　　“不要說我不守承諾，李斯特先生，你並沒有展現出你的價值。至於你，小胖子......你的問題不在於我們饒不饒你，有些坎需要你自己跨過。”

　　“這世界本就吃人不吐骨頭，祝你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