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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第一百四十章 訃告
清晨。

 戴爾宅邸。

 睡夢中的菲利斯·戴爾翻了個身,忽然感覺鼻子癢癢的,像是有熱氣噴在鼻尖處,

 她沒有多想,伸出手在眼前揮了揮,揮走討厭的蒼蠅。

 奇怪地,那種感覺並沒有消失,

 甚至還多了一股莫名奇妙的“灼燒感”,就好像有什麽人在注視自己,

 盯——

 視線如刀。

 驀地,菲利斯睜開眼睛。

 只見妹妹澤娜·戴爾趴在床沿上,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仿佛在研究什麽奇怪的事物,雙目炯炯有神。

 菲利斯:“嚇!!!!!”

 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

 澤娜趕緊用右手捂住姐姐的嘴,左手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噓~”

 菲利斯連做幾個深呼吸。

 澤娜說:“不叫了?”

 菲利斯點頭。

 澤娜這才松開捂住姐姐嘴的手,然後靈活地一跳,鑽進了被窩。

 兩人貓在一起,

 床鋪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菲利斯小聲問:“幹嘛啊你?大清早的,跑來我床上……”

 澤娜抱住姐姐的胳膊,埋在對方胸口深吸一口,吸了個滿心滿肺,隨後說:“姐,你睡覺睡得也太香了,昨晚兵荒馬亂的,你竟然一點兒沒注意到嗎?”

 菲利斯可憐地搖頭,

 “不知道。”

 澤娜對姐姐翻了個白眼兒,

 “笨!”

 菲利斯不滿,賞了老妹一記爆栗,隨後道:“伱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很忙的,行程表排得滿滿當當,上午賣報紙、當服務員,下午演了一場《羅馬假日》,晚上還收拾了去羅馬的行李。累得半死,當然倒頭就睡咯~”

 說著,她指了指床腳的位置。

 澤娜投去視線,

 “你這也沒收拾好啊,絲襪還露在外……唔……!@#¥%……”

 後面的話成了亂碼。

 因為菲利斯捂了妹妹的嘴,警告道:“你這丫頭!跟你說過多少遍,女孩子要矜持!絲襪什麽的,別隨便說出口!”

 澤娜:“!@#*¥%……”

 菲利斯問:“聽懂了嗎?說話!”

 澤娜:“!@#*¥%……”

 菲利斯這才想起自己還捂著妹妹的嘴呢,趕緊松開。

 澤娜一經解放,用腦袋拱了姐姐的胸脯一下,隨後吐槽:“你自己又是賣報紙又是當服務員的,還好意思教我應該矜持?”

 菲利斯瞪妹妹一眼,

 “為了演技!”

 說完,她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便岔開話題道:“你剛才說昨晚兵荒馬亂?怎麽了?”

 她睡得太死,確實不知道。

 澤娜小聲說道:“就在昨天凌晨,女王衛隊傾巢出動。倫敦宵禁了!”

 竟然宵禁!?

 倫敦市民應該上百年沒享受過如此待遇了。

 菲利斯眉頭皺起,

 “哪個國家打過來了?”

 澤娜搖搖頭,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是!首相》裡描繪的政客都是那副蠢樣子,我覺得英國被打是遲早的事。”

 菲利斯閃電一般出手,又給了妹妹一記爆栗,

 “那是諷刺!你還真信?”

 澤娜點頭,

 “我知道《是!首相》是假的,大英帝國的陸軍、海軍都是無敵的存在嘛~只有我們打別人的份兒,哪有別人打我們的可能?我剛才就是那麽隨口一說,你還真信?”

 這麽說的同時,澤娜還調皮地眨眼睛。

 菲利斯差點兒被氣吐血,

 咚——

 她又給了妹妹一瓢。

 澤娜一邊揉前額,一邊不滿地嘀咕:“說不過我就打我是吧?”

 菲利斯得意,

 “誰叫我是姐姐呢~”

 她笑吟吟,溫柔地吹了吹妹妹的前額,之後問:“昨天真宵禁了?你不是騙我吧?自從你上了女校之後,天天古靈精怪,我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澤娜用臉頰蹭蹭姐姐,認真地說:“是真的。”

 菲利斯眉頭皺起,

 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外面傳來了戴爾先生的聲音:“澤娜!?菲利斯!?出來吃早飯了!”

 菲利斯趕忙翻下床,開始收拾昨天沒弄完的行李,

 吃早飯前,必須弄好。

 澤娜說:“姐,先別弄了。昨天宵禁,不知道出了什麽大事,說不定今天沒有去地中海的船。”

 “啊這……”

 菲利斯有些迷茫,動作僵住。

 良久,她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我們還是先吃飯吧。”

 姐妹倆手拉手離開房間。

 這段時間,倫敦的天氣一直挺不錯,偶有雨水,也是蒙蒙的細雨,很快就會被豔陽驅散,

 可今天不知是怎麽了,竟然陰得厲害,

 這麽陰卻偏偏沒有下雨,只是營造了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壓抑感。

 飯桌旁,戴爾先生正皺眉看著《泰晤士報》,

 他的表情異常嚴肅。

 菲利斯上前,

 “父親,天這麽暗,怎麽不開燈?”

 說著,她點上了瓦斯燈。

 戴爾先生卻一副迷茫的模樣,雙眼無神地抬頭,

 “什麽?開……開燈?”

 菲利斯歎氣道:“已經開了。”

 戴爾先生如夢初醒地“哦”了一聲,然後低下頭,繼續閱讀手裡的報紙,眼看著就要趴上去了,仿佛報紙是磁鐵的南極,而他的雙眼是磁鐵的北極。

 菲利斯和澤娜對視一眼,

 兩人雙唇微動,用口型無聲交流,

 “怎麽回事?”

 “不知道。”

 戴爾先生一向關心兩個女兒表演的事情,“表演”一詞是他們家早餐餐桌上亙古不變的話題。

 擱以往,戴爾先生肯定開口問:“去羅馬的行李準備好了嗎?”

 今天卻如此反常,

 這是怎麽了?

 菲利斯起身,小心翼翼地踱步到父親身後,

 下一秒,

 “啊!?”

 她驚恐地捂住雙唇。

 戴爾先生回頭,看到大女兒站在身後,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去劇院問問,看這次的行程是不是要取消。”

 菲利斯還是沒有從令人震驚的事實中抽離出來,

 維多利亞時代下的倫敦市民,應該能很難從這種震驚中抽離出來。

 正如大英之名號——

 日不落。

 維多利亞女王仿佛成了一個符號、一個精神圖騰,

 人人都知道女王會老、會死,可沒有人會仔細地思考這件事,直到事到臨頭。

 菲利斯結結巴巴,

 “她……女王……病逝了?”

 另一邊,澤娜也倏地站了起來,繞到父親身後,

 她也看到了《泰晤士報》上的訃告:

 ——

 1901年3月29日,維多利亞女王在懷特島的奧斯本王宮中逝世,享年81歲。

 1901年3月29日,維多利亞女王在懷特島的奧斯本王宮中逝世,享年81歲。

 維多利亞女王是一位才華出眾的女性、一位偉大的君主,

 她尊重議會,又有好幾位能乾的首相輔弻,所以在長達63年的執政期間,英國工業空前發展,擴大了海外影響力,取得了世界貿易和工業的壟斷地位,給英國帶來了繁榮,

 她是英國和平與繁榮的象征。

 “維多利亞時代”便是英國的“黃金時代”,

 這個時代還將一直延續。

 ——

 冰冷冷的文字,昭示著這一事實。

 父女三人不由得沉默。

 過了片刻,菲利斯拿起桌上的麵包,叼在嘴裡,含混地說:“父親,我這就去一趟劇院。”

 戴爾先生揮揮手,動作顯得有些有氣無力。

 菲利斯朝澤娜眨眨眼,推門而出。

 或許是宵禁的緣故,街道上幾乎看不見人影,

 偶有路人經過,也是一副心事重重、行色匆匆的模樣,

 氣氛壓抑得可怕。

 菲利斯好不容易才搭上馬車,

 一路行來,還是甚少行人,直到靠近皇家歌劇院毗鄰的科文特修道院和水果市場,人聲才從車窗簾漸漸傳入。

 報童的叫賣聲適時響起:

 “《泰晤士報》!《每日電訊報》!《曼徹斯特衛報》!《鏡報》!想了解女王的生平,請購買《鏡報》!《鏡報》!《鏡報》!”

 菲利斯愕然,

 《鏡報》,

 一個她從沒聽過的名字。

 她拉開了車窗簾,對報童揮手,招呼道:“你好,能給我一份《鏡報》嗎?”

 報童看到美麗的小姐,還對自己這麽有禮貌,立即咧嘴笑了。

 他快步上前,

 “給你,三便士。”

 這個價位在眾多報紙中不算便宜、也不算貴。

 菲利斯接過了報紙,隨後便也看到了《鏡報》的訃告,

 只是,這一篇的篇幅遠比《泰晤士報》的篇幅要長十數倍,簡直就像是生平小傳的長文。

 懷著好奇心,菲利斯開始閱讀,

 “

 ‘1837年6月20日,英王加冕儀式在那一天舉行。’

 ‘對英國數百萬百姓來說,臨近尾聲的授權環節最動人:大主教將鑲有2868顆鑽石、重量超過1公斤的大英帝國王冠置於亞歷山德麗娜·維多利亞那秀逸而纖弱的頭顱上,在眾人注視下宣布,她為維多利亞女王。’

 ”

 一瞬間,菲利斯的心被攥住了。

 2868顆鑽石、重量超過1公斤的大英帝國王冠,

 秀逸而纖弱的頭顱,

 兩者形成鮮明的對比。

 菲利斯忍不住喃喃自語:“寫得真是好啊……”

 ……

 “寫得真是好啊……”

 “呼~”

 丘吉爾長出了一口氣,同時將左手邊的《泰晤士報》、《每日電訊報》掃到一旁。

 縱使已經習慣分心三用地閱讀,但是面對《鏡報》的訃告,他覺得自己應該拿出誠意,帶著某種意義上的虔誠閱讀。

 這篇文章的作者寫作功底十分扎實,

 單單這個開頭,就甩出其它報紙的訃告十八條街。

 丘吉爾問:“陸教授的手筆?”

 在他對面的沃德豪斯搖頭,

 “不,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女王病重,《鏡報》會以此為契機發行,

 但具體內容,他並不知曉。

 丘吉爾點點頭,說:“畢竟是新聞業。‘新聞’一詞要作何解釋?得注重實效性啊……陸教授辦報,不可能事事都提前說與你聽,那也太不現實了。”

 說完,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訃告上,

 “

 ‘不過據知情人透露,女王在此前的受膏環節內心最為激蕩。’

 ‘維多利亞褪去首飾衣衫,像中世紀的君主一樣接受聖油塗抹:這表明,她之所以能成為女王,不僅因為擁有高貴的血統,更因為接受了上帝的旨意。’

 ‘儀式提醒受膏者:王位意味著神聖且永久的責任。這一點女王終生不忘。’

 ”

 不用想這個“知情人士”是誰,

 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有這麽一個確實存在的人。

 丘吉爾說:“爵士,你知道我在讀這篇訃告的時候,會忍不住做什麽嗎?”

 沃德豪斯好奇,

 “祈禱?”

 丘吉爾搖了搖頭,

 “不,怎麽會是祈禱呢?當政治家真需要祈禱的時候,那麽他一定更需要一把自我了斷的手槍。”

 這是一個黑色幽默。

 沃德豪斯歎氣,

 “但願我永遠不需要那把手槍。好了,你說吧,你會做什麽?”

 丘吉爾說:“我會想象,想象一個小女孩,在什麽也不懂的年紀,就要受膏、戴上王冠、引領一個國家的人民。她的內心會不會慌張?會不會害怕?”

 沃德豪斯陷入沉思。

 辦公室內靜悄悄,

 “……”

 “……”

 “……”

 兩人都沒有說話的意思。

 丘吉爾的視線一行行地掃過訃告,同時念道:

 “

 ‘女王的身影孜孜不倦,走遍了英國內外。’

 ‘她接受花束、觀看部落舞蹈、為各種建築剪彩、參加船艦下水儀式、向群眾揮手致意——小小的社交活動累計了成千上萬次,君主製也因此深植於人民心中。’

 ‘這在19世紀已經少有,20世紀則更為罕見。’

 ”

 沃德豪斯說:“別的文章,都冷冰冰的,就好像女王是某位神祇。只有這篇文章,在塑造一個不斷成長的女子。”

 丘吉爾緩緩點頭,

 “所以我才說,這篇文章會讓我想象。”

 他終於讀到了最後,將《鏡報》放到了一邊,隨後閉上眼。

 良久,他說:“這是陸教授寫的。”

 沃德豪斯不解,

 “你怎麽知道的?”

 說著,伸手將報紙抽過來,仔細尋找。

 和其他報紙一樣,《鏡報》的每篇文章後面都會跟上作者名,例如“本報記者 XXX”,或者某些有特殊意義的筆名,

 唯獨頭版頭條,

 訃告就像一篇憑空蹦出來的文章,沒有歸屬,只是刊印在那兒。

 丘吉爾輕笑,

 “你覺得,還能是誰呢?”

 沃德豪斯語塞,

 說實話,他也想不到別人了。

 這個世界上,似乎只有陸時有這種感性,連訃告都能寫出一朵花來,直擊人們的靈魂,

 看了這篇訃告的英國人,不會不懷念維多利亞女王。

 丘吉爾說:“陸教授總是能做常人所不能做、想常人所不能想。若讓我來寫訃告,我一定也會像《泰晤士報》、《每日電訊報》那樣,寫得乾巴巴的吧?”

 他的視線掃過文章最後:

 1837年那一天,年輕的維多利亞被賦予一項神聖的職責:

 維系英國。

 此後數十年,這個國家多元、開放、地位上升、如日中天達到歷史頂點,

 而將這一切實現的,正是維多利亞女王。

 ——

 丘吉爾嘴角勾起一個弧度,

 “看完了這篇文章,就連我這種鐵石心腸都不由得懷念起女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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