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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倫文豪》第二百九十七章 玩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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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天,

《月亮與六便士》的銷量開始攀升,直追《蠅王》。

都是Lu的作品,有種“你”追我趕的感覺。

不出所料地,陸時收到許多大學的邀請,學生們希望他對最近的幾部作品進行相關演講和解答。

陸時對演講之類的事早已輕車熟路,決定欣然接受。

最終選定的還是劍橋。

6月中旬,

陸時坐火車前往劍橋市,

依然是老友蒙塔古·詹姆斯在車站迎接。

他見到陸時,不由得大笑,

“陸爵士,我都聽說了。”

一邊說,還一邊露出“我懂~”的表情,對陸時神秘地眨著眼。

陸時:???

“聽說了什麽?”

詹姆斯壓低聲音道:“諾獎的事啊。”

陸時這才反應過來,

他的提名表格是由劍橋送的,這之後,哥大、巴黎大學、倫敦大學聯盟也遙相呼應,為他搖旗呐喊,

這幾家大學肯定收到了瑞典文學院的回執電報。

陸時說道:“但願我能名副其實。”

詹姆斯啞然,

心想,

陸教授真的變化很大。

以前的他謙遜低調,現在的他卻有舍我其誰的霸氣,

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不讓人反感,

謙虛和霸氣外露,都是有實力的人的特權。

詹姆斯小聲道:“其實我們想過的。你的資歷或許淺了些,但地位高啊!且不說KBE這種跟文學無關的身份,單是法蘭西文學院的外籍通訊院士,就比瑞典文學院……咳咳……我沒有貶低他們的意思,你別誤會。”

沒有誤會,

這就是在貶低瑞典文學院。

陸時努力繃著臉,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兩人一起坐上馬車往校園去,

詹姆斯繼續剛才的話題,

“瑞典文學院要是還覺得你不夠格,我把我的椅子讓給你,堵他們的嘴。”

英國人的場面話也是張口就來。

陸時權當聽笑話。

兩人又聊幾句,詹姆斯換上嚴肅的表情,說道:“歸根結底,諾貝爾文學獎,還是應該以作品說話。”

他看向窗外,有些欲言又止。

陸時說道:“老詹,有話直說便是了。”

詹姆斯微微沉思,

良久,他提議:“陸,最近有種說法在學生中流傳得比較廣。我想,倫敦應該也有。”

陸時淺淺地“嗯”了一聲,

“我知道。有那麽一小部分人……我明說吧,就是那些文學院的學生,覺得《月亮與六便士》的創作動機不夠純粹,有太多的利益糾葛。”

詹姆斯松了口氣,

“你果然知道。”

他放下心來,

以陸時的聰穎機智,既然知道問題所在,就一定能很好地解決。

他問道:“那麽,你準備如何應對?”

陸時攤手,

“應對什麽?有什麽值得應對的?”

詹姆斯怔了怔,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拍拍陸時的肩,讚許道:“說得好!對那些流言蜚語,確實沒必要回應!那首詩怎麽說的來著?就是那首,你寫給諾委會的箴言。”

陸時說: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他先用漢語吟誦,

之後又用英語解釋一遍。

詹姆斯聽得十分佩服,大讚道:“中國的文化底蘊確實深厚,讓人心生敬仰。”

兩人不再繼續討論,又將話題繞回諾獎和文學。

就這樣,馬車晃悠到了國王學院。

六月中旬校園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呈現出一幅生機勃勃的景象,

青青草坪上,學子們或坐或臥,享受著愜意的時光。

兩人經過,

立即有人認出了陸時,捧著書過來讓陸時簽名。

簡單地簽了兩個,詹姆斯適時站出來,告訴這些熱情的學生陸時還要去禮堂講學,不能拖太多時間。

學生一聽還有這事,自發跟隨。

結果,陸時和詹姆斯到禮堂的時候,後面跟了一大坨人。

而禮堂內就更加熱鬧了,

放眼望去,人頭攢動、座無虛席。

幾乎所有人都在努力往前擠,想要找個距離講台更近的位置,

吵嚷聲四起,

“Shiit!伱不是文學院的,幹嘛過來?”

“公開的演講?我們當然能聽!反倒是你們這幫文學院的幼稚鬼,怕是來砸場子的吧!”

“你說誰幼稚呢?”

“你!你你你你你你!”

……

陸時還沒上台呢,現場就十分火爆。

詹姆斯一個頭兩個大,

他對陸時告罪,隨後擠過人群,到了最前排。

不多時,校長卡文迪許起身,

“都安靜!”

爭吵聲頓時停了。

陸時也走到第一排,

卡文迪許與他緊緊握手,小聲說道:“陸教授,抱歉,讓你看笑話了。”

陸時搖頭,

“無妨。這種事我見得多了。”

卡文迪許大笑,

“我都險些忘了,陸教授你也是見過大場面的。”

隨後,他也不上講台,直接面向學生們,說:“陸教授常來劍橋進行學術交流,所以我就不廢話了!大家掌聲歡迎!”

現場立即響起熱烈的掌聲。

陸時上台,說道:“今天我們要講的是世俗認知和文學創作……額……”

他不得不停下,

因為台下“呼啦啦”地舉起了林立的手臂。

有趣的一點是,這種事竟然也分陣營,

坐在禮堂右側靠窗的學生在舉手,而左側的學生則帶著看笑話似的表情看著他們。

雙方涇渭分明。

陸時看向舉手的一邊,

“你們是?”

學生們互相之間眼神交流,

驀地,有個戴眼鏡的站了起來,說道:“陸教授,你寫《月亮與六便士》,目的是不是只為了賺錢?”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下面瞬間吵成了一片,

“喂喂喂!你是不是批判現實的讀太多,把腦子讀傻掉了?賺錢不對嗎?”

“你給老子滾!文學必須要純粹!”

“幼稚!都多大年紀了,還在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

轟——

雙方都站起來了。

兩邊指著鼻子對噴,最前端“戰線”的人的手臂甚至犬牙交錯在了一起,

然而,他們還是謹守著大英紳士的禮儀,罵得再凶,也沒能打起來。

陸時歎了口氣,

“唉……”

本來還想見識一下血流成河,現在看,怕是沒什麽機會。

他擺了擺手,

“大家,都安靜。”

卡文迪許和詹姆斯等人也開始維護秩序。

終於,兩邊又都坐回去了。

陸時面向右側那一片,訊問道:“你們都是文學院的?”

一種學生點頭。

他又轉向另外那撥,

結果,還沒等他發問,下面就開始自覺回答了,

“法學院。”

“史學!”

“我學戲劇……”

……

話音未落,那個學戲劇的便被狠狠吐槽成了文學院的叛徒。

現場又變得鬧哄哄的。

陸時雙手下壓,

“好了,我們暫停演講,先自由提問。”

其實,他本不想解釋什麽,正如剛才跟詹姆斯說的那樣。

但總不能由得這幫學生在下面對噴。

剛才那個戴眼鏡的學生再次站起,提高音量道:“陸教授,我的問題不變,‘你寫《月亮與六便士》,目的是不是只為了賺錢?’”

陸時好奇,

“我聽你的表述,似乎覺得賺錢可恥?”

“啊這……”

戴眼鏡的學生被問住了,

隨後,他反應過來,

“陸教授,你這是在混淆視聽!賺錢從來不可恥。但如果寫作沒有絲毫的追求,單純是為了名利,作家難免要進行迎合,自然而然地,文學表達便會受到影響。”

陸時說:“這話,大致沒錯。”

下面一陣安靜,

緊接著便是竊竊私語,

“他承認了?”

“我不懂。”

“不,應該不是承認吧,因為說了‘大致’。”

……

陸時笑問道:“你們讀過陀氏的《賭徒》嗎?”

陀思妥耶夫斯基,

學文學永遠繞不開的人物。

現場,幾乎所有人都默默點頭,表示讀過。

《賭徒》就是根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經歷寫出來的,

他擅長剖析人,因為在外國賭輸了錢,感覺沒臉見妻子了,難免慚愧,心一狠就把自己給剖析了。

但剖析只是剖析,

剖了自己,不代表就能改正,該賭還是賭。

陸時說:“我相信,你們應該知道,陀氏的很多創作,最初的動機便是稿費。”

現場一陣沉默,

忽然有人道:“陸教授,這種說法或許沒錯。但往深處看,尤其是讀過《罪與罰》之後,不難發現,陀氏對刺激很敏感,換句話說,他對刺激上了癮。賭,便是這種能帶給他心理刺激的事情。這些刺激給了他一種生活的力量。”

這話的言外之意很明顯:

如果繼續深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創作動機不是金錢,而是賺錢拿去賭,從而體會其中的刺激。

陸時笑,

“你說的肯定不能算錯。但這麽深挖下去,必然會變得沒完沒了。”

學生們點頭。

陸時繼續,

“所以,如果隻從賺錢的角度出發,陀氏迎合了嗎?”

眾人再沒話說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水平過高,寫出來的東西就是潮流本身,

所以,他不需要迎合讀者,而是讀者迎合他。

用如此偉大的作家舉例,說明了一點,有人就是能兼顧文學表達和名利,站著把錢掙了。

陸時繼續道:“作家這個職業確實有特殊性,但是,咱們也不能攔著部分人只是單純將寫作當成糊口的工具。這類作家會迎合,寫出不深刻卻很好讀的作品。”

單純將寫作當成糊口的工具?

這話有點兒出格,

連下面的詹姆斯聽了都有些著急。

畢竟,陸時今年是要拿諾獎的,有必要注意影響。

文學院的學生們面面相覷,

眾人皆知,作品分兩種:

第一類,發人深省且令人回味的,

就像陀氏的《罪與罰》;

第二類,為讀者提供閱讀時的情緒,

大部分休閑便在此列。

這兩種都有存在的必要,但陸時所說的……

有學生問:“陸教授,如果單純將寫作當成糊口的工具,會不會太功利了些?”

陸時攤手,

“你會娶一個隻跟你講道理的妻子嗎?”

那個學生反應很快,意識到陸時將第一類比作“隻跟你講道理的妻子”,

他立即反駁:“那你會娶一個隻懂溜須拍馬的妻子嗎?”

小夥子一定沒談過戀愛,

那叫溜須拍馬?

分明應該是“提供情緒價值”!

陸時清了清嗓子,

沒想到,他還沒回答,下面就有學生說了:“我不會娶那樣的妻子,但我會找那樣的情人!”

瞬間,現場陷入了寂靜,

幾秒種後,山呼海嘯一般的小聲席卷了整個禮堂,

還有人吹起了口哨。

旁邊的學生對那個說出驚世駭俗言論的人大喊:“你一定是從法國來的!快承認!你不是英國人!”

陸時相當無語,

跟學生們比起來,自己還是太正經了。

他雙手下壓,示意眾人安靜,

等現場的氣氛平複,他才繼續話題,

“剛才的妻子、情人之論,話糙理不糙。一本書,最好的狀態是既好讀、又深刻,但如果必須考慮極端情況,二擇其一,大家一定會選擇讀。畢竟,教科書在課堂上看看也就夠了。”

學生們無法反駁,

作家寫出為賺錢而迎合的作品,不只是作家的問題,也是讀者們通過貢獻銷量做出的選擇。

陸時說:“有追求的作家固然偉大,但也不能站在製高點去批評那些隻把寫作當成職業的人。賺錢嘛,不寒摻。”

此話引得學生們竊竊私語,

“我就說那幫文學院的人幼稚吧?”

“還文學院呢~《狩獵》真的是白讀了。”

“哈哈哈!對對,《狩獵》!”

……

文學院的學生們頓時覺得面上無光。

有人說:“陸教授,你說的對,賺錢當然是沒問題的。但也不能弄得太難看吧?”

這話立即引來許多讚同,

又有人起身,

“陸教授,你的博物館收藏了高更先生的一幅畫,之後便以他為原型寫了《月亮與六便士》,而主角的人品實在是……我不做評價。”

這是在暗示陸時收錢辦事。

陸時歎了口氣,

事實上,這種流言在倫敦也有流傳。

不只是高更的畫,還有畢加索掃光《一個藝術學徒的私語》、《之前之後》的行為,像極了得到內幕消息的炒股人,難免讓人浮想聯翩,

而畢加索和陸時的關系人盡皆知。

再加上主角確實是個人渣,一般人想不通,為什麽會寫這種主角。

多方綜合,也難免會引人懷疑創作動機。

陸時想了想,說道:“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有人送我一個不值錢的假文物,也就是工藝品。然後,他跟我說,某地有收藏家,願意高價回收,但我沒去賣,我算收受財物了嗎?”

這個問題的靈感其實來源於一部作品——

《青瓷》。

(PS:既有,又有電視劇。)

學生們聽明白了,

高更的畫的價值,取決於收藏家的主觀判斷,相當於陸時口中的“不值錢的假文物”。

而陸時用進行回報,也是“不值錢的假文物”。

所以,兩人其實是文人雅士的交流。

價值幾何,全看主觀。

學生議論紛紛,

“感覺還是收受了財物吧?”

“從法律的角度來看,應該不算。因為是不值錢的東西,起訴的話,案值怎麽算?”

“你們學法律的,紙上談兵!”

“文學院,幼稚鬼!”

……

兩邊又開始了。

陸時頭疼得擺擺手,

“行了,都安靜。”

學生們不在嘰嘰歪歪。

陸時歎了口氣,

“我本不想解釋,但你們這麽吵鬧,又不動手真打,弄得演講沒法繼續,所以我才說的。其實,高更先生用他的畫作換走了畢加索先生的畫,屬於藝術交流。只是,那幅畫暫存在博物館罷了。”

他看沒人反駁,便又道:“而《月亮與六便士》,確實是我受高更先生打動,結合其經歷所創作的。固然要賺錢,但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這話說得十分真誠,

文學院的學生終於被說服了。

結果,反倒是另一撥人對提問環節意猶未盡,

有個學法律的學生問:“陸教授,剛才那個文物的例子,是你臨時想到的嗎?”

陸時擺擺手,

“哪用臨時想?這手段很常見,一點兒也不高級。在中國古代,經常有高官作水墨畫,想投到他門下的人便投石問路,花銀子買其水墨畫當投名狀。 這種行為還有一個專有名詞,叫‘雅賄’。”

學生們嘖嘖稱奇。

詹姆斯在下面也聽得十分震驚,

那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讓他見識到了中華文化的厚重。

沒想到的是,中華文化連人情世故都遙遙領先,

歐洲人玩的都是人家玩剩下的。

那個學生繼續問:“我想我們可以進一步討論剛才的問題。陸教授,如果你帶著文物跑去回收,發現對方隻給你100英鎊,你覺得不值得,選擇不交易了。這算不算犯罪中止?”

陸時:???

“你等等!我怎麽就犯罪了?怎麽又中止了?”

學生摸摸後腦杓,

“打個比方,你別代入。”

陸時多少有些尷尬,

沒想到自己隨口舉個例子,法學生們的竟然真的認真研究。

他說:“這我也不懂。但我要是調查的警官,會給你三個詞組:淨出難題、處心積慮、對抗調查。”

這屬於插科打諢了,

現場立即爆發出歡快的笑聲。

卡文迪許也十分滿意,對詹姆斯說:“看來,陸教授也有被問住的時候啊。”

詹姆斯輕笑,

“咱們劍橋的學生,思路開闊。”

他不由得想到了陸時寫的《是!首相》,還有那句“大英在不當人這方面,向來是不當人的”,心中哂笑,

論“人情世故”,大英也不遑多讓。

看來,各文化背景都差不多。

台上的陸時擺擺手,

“好了,你們還有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那我們繼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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