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爺爺做了一應準備。

　　竹背簍，短把洋鏟，一捆胳膊長短的白香，一圈手指粗細的黑紅色繩子，若乾桃木釘，一把鏽跡斑駁的長刀。

　　他還打開了常年上鎖一間門，推出來一輛有些年頭的三輪車。

　　往年，我很少看爺爺推三輪車出去。

　　不過我大致知道，這三輪是放屍體的，後邊兒的覆鬥被一張厚實的木板覆蓋，木板上頭還有一張白布！

　　一切準備就緒，爺爺又去廚房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跟著去廚房幫忙。

　　等我們出門時，天邊殘陽如血，暮色將晚。

　　我覺得，爺爺這三輪兒，除了提醒人的撞鈴不怎麽響，其它哪哪兒都在響……

　　等我們趕到山牙子時，天已經徹底漆黑。

　　山牙子，說的其實是一個山埡口，附近的村民要進城，都得翻過這裡。

　　因為路窄，彎多，時常出車禍。

　　夜色淒楚，月亮孤零零的懸掛在天上，幾乎沒有星星。

　　爺爺用一根髒兮兮的繩子，把車拴在一棵樹乾上。

　　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的很長。

　　尤其是爺爺那張又小又皺巴的老人臉，加上一隻灰眼，煞是嚇人。

　　他背上了背簍，一瘸一拐的從一條山路往下走去。

　　我緊隨爺爺身後。

　　山路不好走，雜草和灌木橫生，還容易打滑。

　　爺爺停在了一個斜坡處，拿出來白香點燃。

　　他低聲絮叨:“張家有女，多年失散，其命悲苦，死不瞑目，屍拋荒野，蛇蟲窩盤，吾為座山溝村鬼婆羅魁鬥，受貴母徐榮花所托，請亡女歸家！”

　　爺爺前半段還是低喃，後邊兒，就和吆喝的山歌一樣，聲音穿透了夜空！

　　我隻覺得渾身爬滿了雞皮疙瘩！

　　爺爺手中那白香，忽然瘋狂燃燒起來！

　　恍惚間，黑漆漆的山路底部，視線盡頭的位置，好像出現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那人影一頓，下一刻，又出現在稍盡一些的距離。

　　接連五次停頓晃動，白影每一次，都靠近一大截！

　　我頭皮發麻。

　　轉瞬間，那人影靠近到了我和爺爺面前。

　　她滿臉猙獰，鮮血淋漓，睜大了一雙眼睛，似乎要撞到我和爺爺身上！

　　我沒忍住，嚇得一聲尖叫！

　　她還是撞上了我和爺爺。

　　我隻覺得一陣透心涼……

　　死死的捂著心口，感覺心都要跳停了！

　　可睜大了眼睛，我發現自己好端端的，那女人影子……怎麽消失不見了?！

　　爺爺瞥了我一眼，獨眼中格外平靜。

　　“那不是鬼，是怨氣，白香是請鬼香，加了老墳草，會讓亡魂有歸屬感。”

　　“咱們找到她了。”

　　爺爺語氣也很平靜，是在和我解釋。

　　我腿在發抖，感覺快痙攣一樣……

　　“爺爺……我……”

　　沒擠出來一句話。

　　爺爺幽幽問:“聽到什麽了嗎?”

　　我身體一僵。

　　本來我只聽到嘈雜的風吹草動聲，爺爺這麽一說，我還真聽到些微弱的話音。

　　是一個女人，在喊救命……

　　“張琳華在喊我們，走吧。”爺爺面不改色，往右側走出山路，鑽進了雜亂的灌木叢中。

　　我腿還是軟的，爺爺一瘸一拐，卻走的很快。

　　“等……等我……”我腳步蹣跚，朝著爺爺追去。

　　這大半夜的，我哪兒敢一個人在山上落單?

　　追上了爺爺後，我們經過了一處地方，那裡坍塌下來一大片泥土石塊，上方的山體都成了小小的腰崖，顯然，這就是張琳華她爸喪命的塌方地。

　　爺爺沒有停下，繞過這塊地方繼續走。

　　我們到了一個很是崎嶇的山坡前，爺爺停了下來。

　　他手中的白香，在此時燃燒到了盡頭。

　　風一吹，香滅了……

　　我們一路上，都是樹林茂密，月光幾乎穿透不進來。

　　前方的山坡，卻顯得植被稀疏，淒冷的月光照射在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樹上。

　　那老樹下邊兒，像是蜷縮著一個女人，在瑟瑟發抖。

　　我被嚇了一跳。

　　可定睛一看，又哪兒有什麽女人！?

　　樹下是平平整整的泥巴！

　　“噅兒噅兒”聲響，從爺爺身上傳來。

　　他咳嗽了半晌，吐了口濃痰，嗓子都變得清楚了不少。

　　“九天，去挖，那棵樹下邊兒的泥巴挖開。”

　　我身體一顫，額頭上汗水豆大豆大的滾落……

　　“爺爺……我?”我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不是主動問爺爺，怎麽不教你嗎?先熟悉熟悉活路，屍體就在樹下，去挖。”爺爺直勾勾的盯著那棵樹。

　　他獨眼情緒平靜，另一隻灰眼，又在提溜的轉動著，更添了幾分詭異。

　　我硬著頭皮，要去拿他背簍裡的洋鏟。

　　爺爺卻喊我徒手挖，萬一洋鏟挖破了屍體，給人破了相，張琳華賴著我不走，這事兒就不好處理了。

　　我:“……”

　　閉嘴不言， 我小心翼翼的走過陡坡，到了那棵樹下。

　　耳邊若有若無的求救聲，變得清晰了很多。

　　平整的泥巴，似是在輕微顫動。

　　我緊咬著牙關，感覺快把牙都咬碎了。

　　心一狠，我想到，要是自己這點兒恐懼都客服不了，怎麽學爺爺的本事?

　　我要是學不好，怎麽可能再去大學報道！?

　　雙手唰的一下，扎進了泥巴裡頭，我緊咬著牙關給自己壯膽，快速挖了起來！

　　泥巴明顯被踩過，很是板扎。

　　越挖，我感覺身體越涼。

　　耳邊的聲音沒了，只剩下安靜的風聲。

　　幾分鍾後，我挖出來一個二三十厘米深的坑，瞧見了一張髒兮兮的女人臉。

　　她雙目緊閉，額頭上有一個很大的傷口。

　　這傷口，可不像是撞破桌角出來的……

　　更像是被某種重物砸出來的！

　　爺爺噅兒噅兒的咳嗽，喊我繼續挖，將整口屍體都挖出來。

　　汗水一部分進了眼角，酸澀的難受，一部分掉到了泥巴上。

　　我悶不做聲，繼續挖掘！

　　一個小時左右，我挖開了一個超過一米六的坑，大體也就二三十厘米深。

　　女屍完全曝露進視線中。

　　她頭頂有一處深深的凹陷，壓根不像是撞在桌角的傷！

　　她絕對是被砸破了腦袋，生生砸死的！

　　張驢子還扯了謊。

　　就算是鬧鬼，鬼找上門了，他都沒和爺爺說實話。

　　他根本沒有將張琳華退下山，而是埋在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