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氣了指導員,讓你們破費了。”
“誒,這有什麽嘛,”曾慶東爽朗的笑著,“公買公賣,這是我們的紀律,當然,等你加入青抗先之後,這些規則你也需要學習,明白嗎?”
“明白!”我立正站好。
指導員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輕輕皺了皺眉頭:
“小王啊,你這一身衣服,屬實是有點太扎眼了。”
“是啊,”我有點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但是來之前,我就已經把自己所有的衣服全都賣掉了,這身德國軍服,我覺得穿著還挺舒服的,那身換下來的衣服也被丟在山野之中了,暫時,我沒辦法把這身衣服換下來。”
“倒不是說這個,小王,你這身衣服的色,隔著半拉村子看,挺像那些治安軍二狗子。再者說,現在大夏天的,你和你同學穿個大皮靴子,不熱嗎?”
“那...回頭,我看看能不能去做一件衣服,把這身換下來,您看行嗎?”
“嗨,別費這勁了,這衣服你先穿著,回頭等參加了八路軍,再換衣服也不遲。不過,在村裡串遊的時候可別穿這身皮,被眼神不濟的人打了黑槍就不好了。”
“哈哈,這倒是......”
拍了拍我的肩膀,曾指導員轉身就要往外走。
“指導員,我接下來該做點什麽?以及,我住哪兒?”
“先在這呆會兒,我還有點別的事,黑下(晚上)之前帶你到住的地方。”
......
就這樣,我在低矮的平房裡,向上推開窗戶,我有些惶惶不安的看著外面的景色。
“唉,至少,他表面上相信我了,短時間內不用擔心安危問題了,但是,接下來...該怎麽辦呢?”
雖然說我和老胡成功找到了隊伍,但是不得不說,我倆的體型和奇裝異服確實引起了太多不必要的注意,最重要的是我倆還持有武器,如果想要在這個時代保護周全,就必須時刻保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狀態,小心謹慎的走好每一步,只有這樣,才能不被深淵吞噬。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滿臉倦容的老胡似乎也接受完了問話,被從另一個屋裡帶了過來。一起跟著過來的,還有一位包著頭巾,穿著淺灰色小褂的老大爺。
“來,小王同志,過來一下,”曾指導員帶著我來到了那位老大爺面前,“這位是張大爺,以後你和你的同學暫時住在他家裡。張大爺,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小王。”
“曉得曉得,”張大爺磕了磕煙鬥,樂呵呵的看著曾指導員,“小曾啊,這倆娃娃就交給我了,你放心,絕對不會給他們餓瘦了。”
“張大爺您真是幽默,我倆瘦點其實也挺好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後腦杓,“您放心,我倆一定勤快著乾活兒,絕對不給您和您家人添亂。”
“小娃娃,你說這可就外道了咧!想當初,去年快麥收那會兒,小鬼子和二狗子來清鄉,俺老漢藏了三個八路軍傷員都沒覺著有甚麽,你兩個娃娃又有什麽乾系哩!”
“那,我和老胡就先謝謝您了,這段時間,那就多有打擾了。”
“到老鄉家裡手勤快著點,有什麽活搶著點乾,明白嗎?”曾指導員提示道。
“明白,明白。”我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那好,你倆先跟著張大爺去安頓一下,把飯吃了,七點半左右會有人去找你們,到時候參加一下戰評會,我們需要你們詳細說說當時都發生了什麽。
” “嗯,沒問題,那我倆的東西呢?”
“到時候等開完會就還給你們,有些事情,我們需要確認一下。”
......
和老胡一起,一前一後,跟在張大爺後面,把鋼盔拎在手裡,外套脫下來搭在肩膀上,我和老胡一人都隻穿了一身白色的純棉汗衫,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鄉村的土路上。時不時有幾個孩童和村民從我們身邊經過,好奇的盯著我們兩個的打扮,或駐足觀看,或竊竊私語。那樣子,好像就像在看什麽奇珍異獸一般。
看看道路兩邊的房屋,幾乎都是一些自己從未見過的草房頂土屋,以及衣著樸素的村民,身處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我們兩個花裡胡哨的蘇德軍裝,反而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娃娃們,到咧!老太婆,我回來哩!”
推開木門,我們跟著張大爺走進院子,我們注意了一下,這是一個有著院子和一間堂屋,一間廂房的院子,在院子的中間有一棵棗樹,枝繁葉茂,枝葉在仲夏晚風的輕輕吹拂中微微蕩漾,發出微微的“沙沙”聲。
為了防止被女眷看到而引起不必要的尷尬,我倆互相使了個眼色,將搭在肩膀上的製服上衣重新穿好,而這個時候,一個面容慈祥,頭髮花白的老大媽從側屋走了出來。
“老頭子,都多咱了你怎麽才...呀!”
在看到我和老胡的一瞬間,大媽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手中裝著麥粒的簸箕“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裡面的糧食撒了一地。驚恐爬上了她的臉龐,她不自覺的向後退了兩步,似乎是要隨時逃跑。
“老頭子,這是......”
顫顫巍巍的伸出一隻手,瞪大眼睛的大媽直直的指著我們,那樣子,就像是見到了敵人一般無二。
“欸,”猛地一拍額頭,張大爺笑著搖了搖頭,“怨我怨我,來,老太婆,這兩個,是小王和小胡,北平來的小先生,也想和小曾他們一起打鬼子,以後就住在咱們這了。這不,傍晌火(上午)那會兒,他們兩個宰了十幾號鬼子漢奸呐!小王小胡,這是俺老太婆。”
“那,他們穿的這是......”
(PS:二戰德軍夏季製服顏色很像偽華北治安軍夏季製服,蘇軍夏季製服配色很像日軍)
還不等張大爺提前開口,老胡就搶先開了口:
“是這樣的張大娘,這是我們從外國人那買的衣服,不是鬼子和偽軍的衣服,是德國和俄國的衣服。”
“啊呀,原來是這樣啊...”大娘若有所思。
這個時候,張大娘放松了警惕,開始從地上把剛剛掉落出去的麥子撿拾起來,我迅速抓住了這個機會,上前幾步,蹲下身子,幫著老大娘從地上把那些糧食一粒一粒的撿回到簸箕裡。
“對不起張大娘,我倆剛剛就穿了一件汗衫,怕光著膀子讓您看到不好,我倆才把衣服穿上了,我倆不是故意嚇您的,不好意思哈。”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簸箕裡的那些糧食其實是麥粒,聯想到我們這邊的麥收周期,這應該是剛剛割下來不多久的麥子,在抗戰時期,不要說麥子了,就是紅薯,高粱這種主食也是相當彌足珍貴的。
“沒事,孩子,大娘也是太緊張了,”一邊說話,一邊忙不迭的從地上一粒一粒的將麥粒扔進簸箕裡,“不用你了,孩子,你們快去歇著吧,剛剛參與完戰鬥,肯定累壞了。”
這個時候,大娘將手伸到了我的腳邊,從我的靴子鞋幫上摘下了一粒黏著在汙泥上的麥粒,扔進了簸箕裡。
看到這一幕,我和老胡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
“之前那些傷員走之後,這兒就堆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待會兒我和老頭子拾弄一下,這兒的炕雖然小點,但是應該夠你們倆睡的。”
“不用了大娘,我們來收拾吧,您去忙您的吧。”
“是啊大媽,這兒有我們就行啦。”
張大娘還想再說點什麽,但是看到我們兩個堅決的樣子,也就不在說什麽。
“那就麻煩你們了,飯過一會兒就得,等好了你們過來拿就行。”
“得嘞!”
這個屋子,是一個大約12-14平米的,只有兩扇窗戶和一扇門的小屋,炕上擺放著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在炕桌上,放著一盞已經落了灰的油燈,將這些東西挪到屋子的另一邊,用隨身的一塊手帕將炕桌和已經有些破損的草席擦乾淨,大約用了二三十分鍾的時間才把這些東西全都弄好。剛休息沒一會兒,我就聽到了門外大娘的呼喊聲:
“孩子們,飯好了,快過來拿吧!”
“來啦!”
我和老胡一前一後鑽進堂屋,灶台上,兩碗滿滿的小米飯,兩個煮雞蛋,以及一碟看上去就很香的炒青菜,讓我不禁食指大動。
但是這個時候,我也注意到了一件事,鍋裡幾乎已經被刮乾淨了,已經不剩什麽小米了,而張大爺和大媽的炕桌上,卻沒有任何吃的。
“大爺,大媽,我們吃小米飯,你們吃什麽?”
“甭管我們啦,你們吃你們的,我們還得等一會兒在吃,”張大爺將煙絲塞進煙袋鍋,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陣,“老太婆,還有洋火(火柴)嗎?”
“昨個黑下就用沒了,明天上大集上買點去。”
“欸,那楞會兒(過一會兒)黑下(晚上)可怎麽點燈啊?”
我摸了摸自己的褲袋,正好,因為之前在學生會乾過,所以我有隨身攜帶火機的習慣,當時我還定了一個鍍金的Zippo,隨身帶著。
“大爺,我這有火,先用我的吧!”
從上衣口袋裡掏出打火機,熟練地撥動點火,將它送到了張大爺嘴邊。
在點燃煙鬥之後,張大爺滿意的笑了。
“果然是城裡來的先生,這洋玩意兒就是多。”
點了點頭,我趁著剩余的天光,看了一下手中的打火機,頓時發現了不對勁:原本鍍金,整體發黃的打火機,現在卻泛著銀白色的光芒,就像是最基礎版本的Zippo打火機那樣。
“奇怪,這是怎麽回事?”
來不及多想,我蓋上打火機,和老胡一前一後,端著我們的飯回到了屋裡。
“誒呦,可算餓死我了,來來來,咱們趕緊吃。”
剛想下筷子,老胡就抓住了我的手。
“老王,你想過沒有,咱們倆吃這麽好的飯,人家大爺大媽吃什麽?”
原本餓壞了的我這會兒也不餓了,看著眼前滿滿的兩碗小米飯出了神。
“我告訴你老王,這頓飯放到40年後的農村都算好飯,你想想,現在可還在抗日呢。”
如同大夢初醒般,我剛想出去,卻被老胡攔了下來。
“誒,你忘了這個了。”
端起一碗小米飯,還有一個雞蛋,老胡徑直走出了廂房。
走到堂屋,果不其然,大爺大媽正盤腿坐在炕上,一人手裡握著一個黑褐色的東西在啃著。
“誒呀,孩子,你們怎麽來了?”
似乎對我倆的到來有點驚訝,大爺大媽下意識的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而我倆則默默走到土炕前,看著桌上的東西,沉默不語。
炕桌上的小碗裡,還放著一個似乎是饞了野菜的窩頭,而且不是正經玉米面的,是混合了紅薯面的窩頭。
鼻頭一酸,我差點沒哭出來。
雖然這種場景無數次發生在電視劇中,但是當真正發生在我身上的時候,我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大爺大媽,你們怎麽能這樣呢?你們怎麽......”
“唉...就知道你們會這樣...好孩子們,你們快去吃飯吧,我們吃這些就行,能活著就可以,你們不行,你們吃飽了還要去打鬼子,沒有力氣,怎麽和鬼子二狗子拚命去啊?”
“那也不行!”手中緊緊地握著那個黑黑的窩頭,我毫不猶豫的咬了一口,咀嚼了起來,一股苦澀混合著微甜的感覺在我的口腔裡彌漫開來,雖然很想吐出來,但是此時理智告訴我,這是糧食,這是百姓的血汗,自己絕對不能隨意浪費。
“嗯,白薯面,還挺好吃的。”
擠出一個有點勉強的微笑,我將手中的窩頭掰了一半給老胡。
“大爺大媽,以後,你們吃什麽,我們就吃什麽,否則,我們就絕食,不吃飯!”
“對,不吃飯!”
看著我們這兩頭強驢,大爺大媽似乎還想說點什麽,但是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好,我答應你們!娃娃們,小曾果然沒看錯人!”
這一頓飯,雖然我們都沒吃飽,但是,我敢說,這是迄今為止,我們吃的,最幸福的一頓飯。
......
七點四十五, 天已經完全黑了,我和老胡被一個八路軍帶著,來到了一間平平無奇的院子裡。
進入堂屋,我發現曾指導員已經在這裡等候多時了,和他一起的,還有七八個看起來比我們大不了多少的八路軍戰士。
“來,小王小胡,介紹一下,這是一排長,二排長,一班長,二班長,三班長,四班長,五班長,六班長。”
挨個介紹完之後,曾指導員清了清嗓子。
“今天的戰鬥總結會,正式開始。”
諸位指揮員掏出了小本本,開始了討論,而我們也知道了這次戰鬥的一些細節:
原來,這次我們遇到的鬼子漢奸,是從固安縣城方向來東紅寺附近掃蕩的,一共有一個班13個鬼子,以及一個小隊52個偽警備隊,在幾個偵緝隊員帶領下向東紅寺進犯。事先曾指導員已經得到了情報,在敵人的必經之路進行了伏擊,當場擊斃日軍7人,偽軍32人,剩余偽軍和日軍倉皇逃竄,被我和老胡偷襲又消滅了5名鬼子和16個偽軍,最後幾個敵人被八路軍追上也被俘虜。此次戰鬥,八路軍僅有3人輕傷,1人重傷,在無人陣亡的情況下,贏得了戰鬥的勝利。
“那幾個騎洋車的龜兒子,算他們跑得快。”四班長有些不滿的說。
“誒,那幾個龜孫不是被小王和小胡消滅了嗎?”一排長補充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我倆,但是,我倆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等等,騎自行車?”我打斷了四班長的話,“可是,我們沒見到騎自行車的敵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