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朋友最近新交了個女朋友,天天膩歪在一起,不和我們一群人不聯系就算了,連掙錢的事都耽誤了,我還以為這貨就此修身養“性”了,結果今天突然哆嗦著來敲我門。
朋友叫李道義。他這名起的純粹就是為了立,最終的歸宿就是為了打破。他倒手文物的時候敢下黑手,我勸過他,掙錢再重要也沒命重要。他沒當回事。我也就沒再多話。說起來,我們認識也是在倒騰文玩的時候認識的,他幫我攔了一筆生意,我少損失了不少錢。打從那算是熟識了,要說關系,其實說不上多好。這年頭“朋友”就跟“美女”“帥哥”一樣,就是個稱呼名詞。
所以他這麽大半夜的來找我,我特意外,也特擔心。我擔心他別把麻煩帶給我。
這時候他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來,“讓他進去吧,李道義說你人仗義。”
我一看,是個姑娘,挺清秀的臉,她說話的時候對著我眨了一下眼睛。我一瞬間心裡跟過電一樣麻了一下,隨即我反應過來,她應該就是李道義那個女朋友了。
我還是為難,張口:“這事其實挺……”話沒說完,心裡又麻了一下,這次簡直覺得有點想吐。
那個王八蛋李道義就趁著我發愣的這一刹那貓腰從門縫裡鑽進去了。
這特麽!
我把人家一個姑娘攔門外邊也沒什麽用,就把她也放進來了。她輕聲輕氣的跟我說了聲謝謝。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那姑娘從我身邊經過的一瞬間,眼神特別奇怪。
我給倆人一人倒了一杯熱茶,李道義跟噸白酒似的一仰脖就灌下去了,然後坐在沙發上一邊喘粗氣,一邊說,“我給一個緬甸人出手了一尊玉佛,出了點叉子。不過你放心,那些緬甸仔不可能在境內長待。”
我在心裡罵娘,中國的地痞流氓不夠你招惹的了是吧,緬甸人跑來中國弄這一行快錢的,有幾個不是亡命徒?
還特麽帶著女朋友跑路?!你真是很沒創意!
那姑娘卻也坐在沙發上,安安生生的不說話,表情一點悲喜都沒有。細細的手指在杯子簷上勾來勾去。
我問她:“你不喝紅茶?”
她好像有點心不在焉,過了兩三秒才抬頭,先對著我笑笑,然後才說:“不是,我怕燙。”又補充,“我等下就好,謝謝你。”
李道義接口:“她連帶點溫氣兒的都不喝,屬貓的。”
那姑娘沒說話,又只是笑了笑。
我有點恍惚,覺得好像在哪見過這姑娘似的。想了想,又沒這回事。
說起來人相處真是奇怪,比如我和李道義,也不知他那次怎麽良心發現幫了我。再比如李道義和這姑娘,李道義原來相處的姑娘都是胸大屁股大的,這姑娘渾身加起來也沒四兩肉,還這麽少言少語的,和李道義喜歡的風格迥然不同。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起身給她重新倒了一杯果汁。
姑娘好像很意外,不過還是很高興的接過去,小口喝了一口,然後又跟我道謝,告訴我說:“我叫梔子。”
我忍不住又是一愣,這才想起來,李道義神隱的這小半年,我只知道他談了個女朋友,不但不知道長相,連名字都沒聽他說過。
我瞟了一眼李道義,這貨已經悶在沙發上在打瞌睡了。
梔子又笑了笑,說:“不好意思,他躲了好幾天了,可能累了。”一邊說,一邊往李道義腦袋底下塞了個靠墊。
我偷偷仔細打量了梔子,
這姑娘真不算什麽大美人,連一般意義上的漂亮也說不上。又瘦又矮,倒是很靈,尤其那張巴掌臉上一雙大眼睛,好像閃著滄海桑田。她穿著淺色的長裙,那模樣不像躲仇家的,倒像是和家裡鬧別扭離家的女孩子。 她突然抬頭,問我:“怎麽了?”
我有點發窘,跟小時候往女同學身上貼紙條被逮個正著一樣。她剛明明一直照顧李道義呢,怎麽腦袋頂上海長眼睛呢!
我清清喉嚨,不知說什麽好。梔子卻又笑了笑,說:“哦。”
好像我說什麽了一樣。
我覺得挺奇怪的,梔子對李道義照顧的十分妥帖,不誇張的說,要是我女朋友能這麽照顧我我敢回去跟我媽說家裡祖墳著火了!
但同時,梔子看李道義的眼神一點愛意都沒有。一個女人愛不愛一個男人,眼睛很難撒謊。而且這回事,好像梔子也沒打算藏著掖著。她就像……在完成一個任務或者一件使命似的。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門被擂的咣咣響。我看了看時鍾,半夜三點半。這個時間,來敲門總不是來送外賣的。
李道義已經像兔子一樣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梔子也拎著裙角站起來,但她好像一點也不緊張,嘴角邊上還挑著淺淺的笑。
我打了個手勢,讓梔子和李道義先去裡面房間。
我故意不耐煩的問了一句,“誰啊!大半夜的報喪啊”才開門。出乎意料的,門外是大劉。
大劉是我們這一片的片警,我們也挺熟,大概也算“朋友”。
我揉揉眼睛問他,“你幹嘛呀?貪汙國家公款要被戴了?”
大劉板著一張臉,抽了抽嘴角,說:“徐哥,你怎麽不接電話?”
我反應一下,用更火大的語氣說:“這特麽是半夜!半夜懂不懂!我靜音睡覺!你特麽有事沒事吧!”
大劉松一口氣,滿臉堆著笑說:“徐哥,你別著急。市局刑警隊那邊一宗大案子抓了幾個緬甸人,他們的物品裡搜出了你的地址。我打你電話你又不接,我不放心才過來看看的。”
我聽的腦子有點抽筋,這時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你來幹什麽的?”聲音軟軟的細細的,當然是梔子。
我對她冒冒然然的跑出來有點不滿,回頭瞪了她一眼,她眼風淡淡掃我一眼,很快又盯著大劉等他回答。
大劉表情僵了一瞬,隨即硬板板的說:“有人給我五萬塊錢,讓我來徐哥這裡找李道義。”
梔子又微微笑,走上前說:“那你回去告訴他們,徐哥在家睡覺,沒其他人在。”
大劉點頭退了出去。
我關好門確定外面沒人,才回頭瞪著梔子。我聽見自己啞著聲音說:“梔子你……”我的呼吸有點緊,心也砰砰跳。我嗓子裡像給人灑了點東西,一直醃到了心裡。
總不能給我解釋她和大劉其實早就認識吧!那你還不如直接告訴我那是幻覺呢!
梔子又笑,她說話之前臉上總是先浮出笑來。
可惜在她開口之前,咣當一響,李道義麻溜利索的從房間裡滾了出來,還背著個包。
他的包甩在後面,剛才那一響是包蹭掉了我放在架子上的一個花瓶。李道義罵罵咧咧的說:“靠,碎碎平安!徐哥回頭哥們賠你一個真的!媽的這群緬甸人追這麽快!……徐哥我拿了你點吃的。……梔子,走了!”
梔子轉頭去看他,點頭:“嗯。”然後指了指窗戶,“走吧。”
李道義特別聽話的拉開窗戶就跳下去了!梔子隨後也跳了下去!
我特麽!
你特麽!
你們特麽!
我這是二十三樓!
我趕緊衝到窗邊。梔子穿的裙子,在半空中開成了一朵花,她扭頭又衝我淺淺的笑了一下。
我心裡又是一麻,下意識的伸手去抓。
很久以後我還記得那種兩手空空的失落感。那時候都是深秋了,可是空氣裡一絲風也沒有,我連風從指尖劃過這種矯情屁都不配說。
但是沒想到過了沒幾天,我就又見到梔子了。這次是下午,我那天剛好沒去鋪子裡懶在家裡。
梔子敲開門,遞給我一個紙盒,我打開一看,是個花瓶。我一驚,因為用我不專業的眼光看,這個花瓶成色不錯,沒準真是古董。
咳,我們這一行裡本來就都是半吊子。
梔子都沒等我客氣,“徐哥,給你了。我拿著這個沒用。”
梔子說話細聲細氣的,還是帶著淺淺的笑,不過這次臉上現出了疲憊。
我想了一想,接過盒子,又把梔子讓進了門。我還是給她倒了一杯果汁。她特別高興,小口小口的喝。
其實我們倆這麽坐著怪尷尬的,但是我一句“李道義怎麽樣了”這種話都不想問,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毛突然這麽煩他。
不過李道義這種時候總算發揮了一點“轉移話題”的正面作用。
梔子告訴我,半個月前,李道義在雲南收幾塊玉石。剛巧趕上有個緬甸的年輕人滿世界找人要硬貨。話放的十分明白,“要拿出去能十倍百倍暴利”。
我都聽傻了,說這話是不是智障就是智障。這麽大暴利你親爹能不能給你!
李道義自然也門清碰到智障了。其實他不是沒想到,這種智障是怎麽活這麽大,還活這麽財大氣粗的。他就是財迷心竅,覺得到時候他往內陸一悶,天朝聖地,誰都不能拿他怎麽樣。
沒想到那智障是緬甸“烏鴉”裡的一個小頭目。 “烏鴉”是緬甸最大的黑幫組織。智障想加入,他爸看透了他智障的本質,不答應。智障為了證明自己所以偷偷跑到中國來了。
結果沒成想賺到了李道義這個大號智障。
智障爸壓根不提錢的事,人家說了,李道義這是看不起他看不起烏鴉,不弄死他不足以平鴉憤。
李道義這是作死作到了一隻恐龍拉的。
梔子問我:“你為李道義擔心?”她眼睛亮晶晶的,還帶著點水光,像一隻剛睡醒的貓。
我吞了口口水,又說了實話,“說不上。”
梔子又笑:“你跟原來不一樣了。”
原來?哪個原來?
梔子說完這話自己也愣了,她晃晃神,慢慢開口說:“我老覺得我認識你。”她又盯著我看。
這次我心裡沒麻,咣咣的跟有人坐我心尖上一邊敲鑼一邊蹦迪一樣。
梔子好像不問出來不死心:“徐哥,你認識我嗎?”她這次說話,卻沒帶笑,就睜著一雙眼等我回答。
我跟她實話實說:“我老覺得你熟悉,但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梔子靜靜的盯著我看了好一會,然後哦了一聲,又低下頭去小口小口的喝果汁。
喝完了,她就手裡拿著空杯子把玩。秋天的陽光很淡,透過窗戶打在她身上。她就那麽染著一層光窩在沙發上。我逆著光看過去,覺得她好像要融化了。
梔子再開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她跟我說:“我是妖精。”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