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環來到賈母處。

　　賈環倒不擔心賈母，有些擔心的還是賈寶玉那邊，這孩子瘋起來可不認人。

　　處在青春期的少年還真是可怕，古往今來都不曾改變。

　　賈環突然想起來。自己也不過只是個剛過青春期的上年。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穿過來後更是如履薄冰，顯的要成熟一些。

　　賈母雖心疼寶玉，但她是一個掌權者，她身後的人不止寶玉一人，身後還有整個榮國府要考量。

　　賈寶玉則拿捏不準，誰知道他腦子裡想著什麽，大臉寶的心思正常人難以琢磨。

　　此刻賈母已經屏退屋裡所有人，只剩他們二人，鴛鴦則是在門口守著。

　　沒有賈母的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老祖宗安，孫兒給老祖宗請安。”

　　賈環進到屋裡，不緊不慢走向賈母面前請安施禮。

　　完全沒看到賈母雙眸之中的精光，以及一絲的不善。

　　賈母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在俯視打量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孫兒。

　　今天賈環的動作沒有逃過在場之人的眼睛，包括賈母。

　　賈環則是不敢起身，很久都沒反應，以為賈母睡著了，嘗試著喊了一聲:

　　“老祖宗?”

　　賈母眯著眼說道:“上前來。”

　　賈環上前兩步站定，聽到賈母話音中有一絲不善，他知道今天的事，難以善了。

　　“再往前來。”

　　賈母的聲音平靜，這次則是沒有絲毫波動。

　　賈環隻得繼續上前，越是靠近賈母，越是感覺到一股涼意，讓他背後有絲絲涼意。

　　賈環有些搞不懂，想不明白。

　　一個上位者，為了一個嫡親孫子，不會要收拾他吧，畢竟他也是賈母孫子。

　　差距有點太大，確實讓人有些不服氣。

　　賈環走到近前，等著賈母的吩咐，不敢表露出絲毫不滿。

　　賈母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少年孫兒，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跪下。”

　　語氣平靜，帶著一絲威嚴，一股不容別人拒絕氣勢。

　　賈環緩緩跪下，然後抬頭看向賈母，既然做了就得認，沒什麽可怕的。

　　能感覺到賈母動了真怒，但那又如何，誰還沒點脾氣不是。

　　為了這點事，賈母還不至於把他打死，打死也要有正當理由的，這個倒是不擔心。

　　賈母沉默了許久問道:“鳳丫頭的事，是你做的?”

　　賈環心裡咯噔一下，心情沉到了谷底。

　　賈母怎麽會知道此事，定然是賈璉出賣的他，想不出來第二個人。

　　此事隻他們兩人知曉，果然還是沒躲過去。

　　賈環眉頭緊蹙，垂首輕聲說道:

　　“老祖宗，此事純熟巧合，才會告知璉二哥，孫兒完全不知此事會跟鳳嫂子有關，不然孫兒怎敢如此。”

　　這種事當然不能承認，承認才是送死，打死都不能說。

　　至於鳳嫂子那邊想來還不知道，賈母也不會閑著沒事讓兩人結仇，不利於家宅安寧。

　　事關王熙鳳，賈母才從賈璉那邊詳細問清原委。

　　賈母沒想到中間還有賈環的事，讓他有些不安，仿佛她對這個孫兒並不是那麽了解。

　　最近府裡的幾件事都跟他有關，此事容不得馬虎。

　　賈母聽完沉思了一會，用商量的語氣問道:

　　“鳳丫頭的事，暫且不提，玉兒的婚事你可能退婚?”

　　鳳姐比起寶玉來說，

顯然寶玉的事情要佔比很多，也更受賈母重視。　　寶玉是他一手從小撫養長大，對這個孫子甚是喜愛，不僅是她自己上年紀問題。

　　寶玉自身長的好看，又乖巧，會說討人喜歡的話，這才得賈母寵愛。

　　賈環聽聞事關黛玉，反覆思量，還是無奈的輕聲道:

　　“不是孫兒不願，實屬不能。還望老祖宗明鑒。”

　　“為什麽不能，你倒說說看。”

　　賈母看他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想知道其中的緣由。

　　林如海的書信只是簡單交代婚事，並沒有細說因由，所以她也是對此事好奇。

　　賈環聞聽賈母此話，心中放松不少，解釋道:

　　“姑父臨終托付，孫兒已經應下，男兒不可失信於人，這是其一。”

　　“其二，是為林姐姐性命，如果孫兒退婚，恐林姐姐命不久矣。”

　　“退婚怎麽會關系到玉兒性命?”賈母疑惑問道。

　　黛玉只要退婚，賈母就有辦法把事情影響降到最低，現在知道此事的人並不多。

　　婚事怎麽會牽扯到性命，有訂婚，有退婚，再正常不過的。

　　賈母有些疑慮，怕不是這孫子舍不得黛玉，胡編亂造的哄她?

　　這孫子年紀輕輕就如此城府，不容小覷，這種可能是有的。

　　賈環心神放松，已經沒有剛開始的緊張，情真意切的說道:

　　“實不相瞞，當初在揚州城，為了治療林姐姐痼疾，孫兒已經跟她有了肌膚之親，如若退親，恐有個三長兩短，孫兒無顏苟活於世，無顏去見九泉之下的姑父。”

　　忠人之事，受人之托，男兒怎可失信於人。

　　盡管這其中有林如海逼迫威脅的緣故，誰也不知道將死之人會做出什麽。

　　賈環在林如海彌留之際將黛玉的玉手放到他手心的時候，他就已經決定，不會辜負這位信任他的老人。

　　哪怕是黛玉恨他一輩子，他也要照顧好她，讓她開心的活著，除了他自己，他哪個男人都不信任。

　　這是他第一次被人信任，短暫且震撼，他不想，更不願讓信任他的人失望。

　　當然，他更不想對他自己失望，人活著不僅僅是活著，那一刻他知道，生命中不應該只有活著這一個目標。

　　賈母閉上眼睛陷入了沉思，久久沒有回神。

　　兩人竟然有了肌膚之親，這是她想不到的。

　　原本還好奇，黛玉從揚州回來如何就不用吃藥，身體完全康復。

　　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個原因，可是治病怎麽會有肌膚之親?

　　讓她還有些一頭霧水，這兩件事有關系嗎?能扯上關系嗎?為什麽寶玉不行?他就行?

　　還是當她傻?

　　“治病怎麽會有肌膚之親，這兩件事有關系嗎?”賈母怒道。

　　賈環苦笑道:“老祖宗，非常之病，自然要非常之法，姑父也是事急從權，治病如救火。”

　　賈環只是找個理由讓她知難而退，怎麽還較上真了。

　　這老太太不好糊弄，果然是活久見。

　　肌膚之親是沒有的，寬衣解帶才是正確的答案，當然還要加一個穿衣的過程。

　　“哎！”

　　賈母閉上眼沉思一會，然後睜開雙眸望向賈環，最終歎息一聲說道:

　　“原來是這麽回事，早知...”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讓寶玉同去才是，不然也不至於是這麽個結果。

　　賈母有些後悔，可惜後悔已經於事無補。

　　再難以接受，也得放下，黛玉已經不再適合寶玉。

　　趁著感情還未根深蒂固，現在斷開是最好的，不然再過幾年，怕是想斷都難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個道理，她還是知道的。

　　只能以後再幫寶玉物色合適的人了，可惜了玉兒，本是她最看中的。

　　品貌，身段，家世都不會辱沒寶玉，現在卻要低嫁給另一個孫兒。

　　不得不說，世事無常，有些事不是人可以做主的，只能隨緣。

　　賈母沉吟一會認真問道:

　　“將來你會爭奪家產爵位嗎?”

　　這個才是賈母最在意的，寶玉是她最疼愛的孫兒。

　　她不能一直陪在寶玉身邊，不得不為他多做打算。

　　賈環這個孫子，讓她有些刮目相看，孫兒輩中竟然出了這麽號人物。

　　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感歎不幸。

　　以前怎麽都沒發現，這小子隱藏的這麽深，想必是有所圖謀，她必須要問清楚。

　　賈環怎麽會在乎爵位還有祖產，他巴不得現在就出去分府別住。

　　賈環斬釘截鐵的說道:

　　“孫兒發誓，絕不染指榮國府祖產跟爵位，有違此誓必不得好死，死後不得安寧。”

　　賈環發毒誓是安賈母的心，這個問題解決，應該就沒事了。

　　賈母在乎的是寶玉，還有往後的榮國府。

　　賈環在乎的是自身還有身邊的人安全，兩人沒有利益沒有衝突，相安無事是最好的。

　　賈母看到賈環發誓，皺著的眉頭才舒展開來，臉色也緩和一些，又問道:

　　“你覺得你二哥哥如何?”

　　賈母突然想看看他眼中的寶玉是如何的。

　　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以後說不準要守望相助，沒準他還能幫到寶玉。

　　至於讓寶玉幫他，她不是沒想過，但想到寶玉的性子，這個怕是不得行。

　　賈母對自己的孫兒還是有所了解的，畢竟是她看著長大的。

　　賈環沉思片刻後順道:

　　“老祖宗，二哥哥聰明伶俐，待人和善，自是不錯的。”

　　這是個致命的問題，他不得不謹慎，不過他也沒說錯。

　　寶玉確實有一種聰明勁，只是軟弱，沒有責任心而已，這個事情不好說。

　　跟寶玉從小的生活環境相關，教育的問題，賈母溺愛，賈政嚴厲，王夫人疼愛，身邊的人都捧著他，最終養成的這個性格。

　　賈母聽到誇讚寶玉，自是極為開心，寶玉是她養的，得到誇獎就是在誇她，甚至比誇她本人更開心。

　　“你覺得玉兒的事，寶玉那邊如何交代?他今天怎樣，你也看到了。”賈母說道。

　　賈環剛才就在心中思考這個問題。

　　沒辦法，誰叫他太善良，總是將心比心。

　　賈環胸有成竹的說道:

　　“老祖宗，長痛不如短痛，可直接嚴明，林姐姐已經被林姑父臨終許了人家，徹底斷了念想，興許難過兩日，想開後自然就好了。”

　　“哎！”

　　賈母沉默片刻，歎息一聲警告道:

　　“以後不可辜負玉兒，不然我可不饒你，府裡的事以後少摻和，再挑事，我就讓你父親收拾你。”

　　賈環猜到賈母的警告跟鳳姐有關，只能默認。

　　不是他想摻和，實在身不由己呀，他也為難的很。

　　有時候不是他找事，而是事找他。

　　“老祖宗，孫兒還有個請求，還望應允。”賈環懇切的說道。

　　賈母眼底有些不滿，她最疼愛的黛玉都許給他了，還這麽多事。

　　真拿自己當寶玉看了?

　　賈母不滿說道:“什麽事?”

　　賈環才不管她是不是不滿，有些事肯定得說清楚，不然怕是麻煩不小。

　　“老祖宗，林姐姐訂婚的人還請保密，不然我怕府上閑言碎語，影響到林姐姐就是我的罪過了。”賈環說道。

　　賈母欣慰笑道:“算你有心，我應下了，回去吧。”

　　沒有賈環的提醒，賈母也會如此做。

　　長時間的疼愛又怎會是作假，黛玉母親是她最疼愛的小女兒，如今就剩這麽點血脈。

　　自然是要好好呵護的，不敢以後下去怎麽跟女兒交代。

　　賈環告辭了賈母匆匆回去，不敢停留片刻，背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濕。

　　這賈母翻臉比翻書還快，讓人琢磨不投，不過幸好算是過關。

　　把黛玉的事情解決掉，也算是為他自己善後了。

　　賈母都同意了，別人就更說不出什麽話來。

　　這次鴛鴦連送都沒送，代表著賈母對他的態度。

　　雖還是對他有些不滿，但已經無關痛癢。

　　畢竟黛玉在賈母身邊，花朵一般養了這麽多年，就這麽被他給拱了，一時有些不滿，是可以理解的。

　　賈母見鴛鴦進來，隨口問道:“鴛鴦，都聽到了?”

　　鴛鴦豔眉微垂說道:

　　“聽到一些，我不會說出去，老太太盡管放心。”

　　賈母看了她一眼，笑道:

　　“別裝瘋賣傻，我只是覺得可惜了玉兒，哎。”

　　鴛鴦疑惑道:“興許是林姑爺那邊病糊塗了?”

　　鴛鴦只是聽到個大概，不敢離的太近，心中也百思不得其解。

　　除了這個原因她想不到還有別的什麽原因。

　　無論從哪方面看，寶玉才是最合適黛玉的人，關鍵是兩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

　　賈母苦笑道:“糊塗，他一點都不糊塗，精明的很呢。”

　　賈母想起來這位姑爺，就是一肚子氣。

　　臨到終了，還是擺了她一道。

　　想必林如海跟他相處幾個月，定是察覺到賈環此子，頗有幾分心機，才把黛玉托付給他的。

　　寶玉的名聲不難打聽，雖然別人處處都在誇讚，但名聲是做不得假的。

　　賈母完全不知道的是，林如海第二次見面就看穿賈環，還把他教育了一頓。

　　鴛鴦有些聽不懂，沒敢做答。

　　林如海可不是她能議論的，一句話說錯，怕不是就會惹到賈母，她可不會自討苦吃。

　　賈母繼續問道:“你覺得環兒跟寶玉比起來如何?”

　　鴛鴦沉思片刻，然後問道:

　　“老太太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賈母有些生氣不滿道:

　　“當然是實話，難道你也看我老了，想說假話哄我不成?”

　　鴛鴦把賈母的脾氣摸的一清二楚，怎會不知她是假生氣。

　　鴛鴦沉吟片刻，認真說道:

　　“老太太身體康健，長命百歲呢，我怎麽敢。”

　　“寶二爺萬千寵愛於一身，心性不定，但是聰明伶俐，興許再大一點收收心會好很多。”

　　“環三爺想來關注的人少，多吃些苦，想的可能要多一些，以前隻記得是個頑童，現在則是有些看不透。”

　　“奴婢亂說的，老太太聽聽就過吧。”鴛鴦俏皮道。

　　賈母覺得鴛鴦說的有些道理，看來以後不能太寵著寶玉。

　　不然一直長不大，她又不在了，可如何是好。

　　賈母感歎道:“窮人家孩子早當家，還是有些道理的。”

　　鴛鴦眉頭一挑反駁道:

　　“富貴人家的孩子多玩兩年，也是可以的。”

　　賈母笑呵呵的說道:“你個臭丫頭，倒學會打趣我了。”

　　兩人相對而笑，才結束了這場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