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堯沒有問沈婕“狗子,你現在銷路好得很啊”究竟是什麽意思,但聽起來不像是誇獎,何況她說完這句話以後就沒了下文,既然如此,也就沒必要上趕著去送死。
不過,他的腦子飛速轉動,猜也猜了個七七八八。
自己登上雙橋的時候,正在和沈婕聊天,並且應她的要求拍攝了照片,發送了彩信。
而在那之後,趙曉梅現身,在雙橋的頂端和自己搭訕……
難道當時沈婕是在暗處看著自己給她聊天拍照的?
被人在背後盯著的感覺好糟糕。
幸好自己有定力,沒聽她的和她牽手幹嘛的,因此姑且可以算是問心無愧。
在茶館和鬱璐穎的媽媽對峙的時候,角落裡似乎就有一個一身黑的,小小的背影,當時的自己當然是沒有在意,現在回過頭想想……怎麽看都和眼前的這個背影有著八分相似。
她究竟聽到了多少?自己和鬱璐穎媽媽的談話大多數是壓著嗓子的,鬱璐穎媽媽也是,只有中間說到比較激動的地方時,兩個人才可能會比較大聲……
肖堯努力地回憶著。
眼前的黑衣少女停住了腳步,側身,對自己伸出了右手:“幹嘛走我後面?過來!”
肖堯老老實實地上前,任憑對方挽住自己的胳膊,小鳥依人般地靠在他的身上。
從她臉上的表情觀察,她似乎……心情還不錯?
不,我對她還是有所了解的,她的這種笑其實就意味著,不想讓別人捕捉到她的真實態度。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呀?”肖堯問黑衣少女。
“不知道啊,先陪我去雙橋走走吧?”
“不行不行,”肖堯拿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時間:“快到集合時間了,我們得走了。”
“集合?走?走去哪?”沈婕不解道。
肖堯告訴了她文學社自由活動的集合時間與地點,沈婕聽罷,踮起腳尖,用力地錘了一下肖堯的狗頭:“儂腦子瓦特了?我剛來你就要帶我走?”
你是剛來嗎?
“也不是……”肖堯摸著自己的頭,好痛啊。
“我今天來就沒打算走,你要陪我夜遊舟莊——我連酒店都訂好了。”
肖堯心裡一個咯噔,那樣豈不是鬱璐穎也要再被困在舟莊一個晚上?
但此情此境,實在是沒有辦法拒絕。
“那,我跟袁老師他們打電話說一聲。”
袁老師什麽的,才不重要呢,肖堯的本意是打給鬱璐穎,然後假裝用對袁老師的口氣說話,不想沈婕卻湊了上來,理直氣壯地站在自己背後,看著自己的屏幕。
她到底想幹什麽呀?
肖堯的手指按動著摩托羅拉上的↓鍵,越過了通訊錄裡鬱璐穎的名字,找到了袁老師的號碼。
撥出。
“嘟——嘟——嘟——嘟——嘟——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Sorry,您好,您……”
讚美袁老師!
肖堯放下電話,攤手,聳肩:“看來咱們還是得去集合的地方一趟,不然一車人等我一個就不太好了。”
還好沈婕沒有再堅持什麽,反而看起來對集合懷有某種期待——不過肖堯已經沒有精力去理解了,時間不等人。
不知道鬱璐穎會不會跟文學社的大巴回去——如果她去集合,自然就可以讓她知道自己走不了了,如果她沒去集合,而是跟她媽媽在一起的話,事情可能就會有點棘手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轉念再一想,鬱璐穎媽媽既然也知道了共生的事情,她們做事應該就不會這麽大條。而且鬱璐穎媽媽有車嗎?有嗎?沒有吧,她不是每次都騎兩個輪子的車來接送鬱璐穎嗎?
問題不大。
夏日的天黑得很晚,剛才趙曉梅下河撈魚的時候,太陽就已經在落了,現在陪鬱麗華吃了一場鴻門宴,夕陽居然還沒有完全沉下去。
這個時間點,才是真真正正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沈婕今天的打扮也很好看,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風格。
只見她頭戴黑色小羊皮的蓓蕾帽——帽子是斜著掛在後腦上的,露出了前面的頭髮。
她的身上穿著一件排扣的黑色襯衫式連衣裙,上衣是黑白的,下裙是純黑,手上戴著那種電影裡才見過的長袖手套,腳穿漆黑的小皮鞋——黑色的皮鞋和黑色的裙擺中間露出一小截被黑色襪子包裹的小腿,看材質似乎是絲襪,看不到頭,想來不是長襪便是褲襪。
眾所周知,肖堯同學的審美其實一直是被《中學生守則》和《中學生日常行為規范》給塑造出來的,舉個例子說,他對女孩的白棉襪情有獨鍾,下意識地覺得那代表了少女的清純,利索清爽,是一塵不染的青春。
但是對“黑絲”這種東西,他就完全無感。
說到底,“黑絲”這種玩意兒對於肖堯來說,就和漆皮高跟鞋或者濃重的眼影口紅之類一樣,是“大人”“社會人”“成熟”“性感”“風騷”的代名詞,而這裡面沒有一個對他來說是褒義詞。
可是沈婕今天穿的黑絲就令他的DNA悸動不已——那是一種純粹的黑,黑得好像最深沉的夜或是純黑的鋼筆墨水,不,應該說就是剛擠出來的墨魚汁,完全看不到裡面肌膚的顏色。
黑絲與黑色的長裙、黑色的皮鞋連成一片,說不清任何道理,就是讓他非常有感覺。
肖堯產生了一種懷疑:也許是沈婕不管穿什麽,他都會很有感覺——這種魅力本質上並不來自於衣物、穿搭本身,而是由於這個姑娘的氣質,可以駕馭並征服一切。
說人話就是,因為他愛她,所以她穿什麽都好看,做什麽都可愛,怎麽都吸引他。
如果這都不叫愛情……
“你今天穿這身太好看了,”肖堯告訴沈婕:“一身黑,非常有氣質,氣場很強,整個人像是從19世紀的英格蘭走出來的。”
“嗯,我知道的,”沈婕甜甜地笑道:“你能喜歡,我很開心。”
“我愛你。”肖堯告訴她。
“嗯,我也是。”沈婕下意識地對答道。
一路閑談著,肖堯帶沈婕拐進了舟莊的停車場,來時的大巴前面已經松松散散、三三兩兩地站了一大堆本校的學生。
文學社的社員們嘰嘰喳喳地聊著,好像五百隻鴨子,而袁老師正在清點人數。
令肖堯松了一口氣的是,他一眼就看到了鬱璐穎和周瑤她們幾個站在一旁——周瑤她們正在談笑風生,鬱璐穎卻只是抱著自己的包站在旁邊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捂起嘴配合她們笑兩下,插上幾句。
沈婕非但沒有松開自己的手,反而牽得更緊了——她甚至改為了十指相扣,看來是不打算對文學社的同學們隱藏身份關系了。
“哎呀,肖堯你總算來了,就少你了。”袁老師看到肖堯,手裡拿著名冊迎了上來:“幾點了?你這小孩一點時間觀念都沒有!”
“不好意思袁老師,我給你打電話沒人接——”
“好了好了,人都到齊了,趕緊快上車吧,我們準備走了!”袁老師
環顧四周,用力揮舞著自己的胳膊。
人群一邊緩緩地朝大巴車上移動,一邊把目光集中在肖堯和沈婕的身上。
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所有人都面露複雜的神色——肖堯沒有在人群中看到趙曉梅,這讓他暗暗地舒了一口氣。
不對啊,袁老師剛才不是還說所有人都到齊了嗎?
肖堯之所以會吸引全場關注的焦點,當然不是因為他最後一個到,也不是因為袁老師半真半假的數落,而是與她十指相扣的那個黑衣服女孩。
她實在是……太驚豔了。無論是相貌還是穿著打扮,都和肖堯,不,和在場的所有人不是同一個畫風。
他們竊竊私語著。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肖堯的富婆情兒?”
“應該是吧,你看她穿的是全套的高定常服,你知道這一套要多少錢嗎?”
“天,她也太好看了吧,咱們學校那幾個號稱級花的……完全沒得打好伐!”
“也不能這麽說吧,還是各有千秋的——咱們不是還有鬱璐穎嗎,可否一戰?”
“好想認識她,和她學穿搭。”
“學穿搭你也得有那個錢。”
“花癡真的是不自量力了。”
“有句剛句,花癡賣相還是可以的,但是跟這位一比就……嘖嘖嘖。”
“你不是一直暗戀花癡嗎,我覺得你又有機會了,趕緊上!”
“你……你怎麽憑空汙人清白!”
“媽的,我明明比肖堯帥多了……憑什麽啊?這個世界還能不能好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肖堯是大詩人,小姑娘是要靠花的。”
“我現在學寫現代詩還來得及嗎?”
“媽的,我又相信愛情了!”
“你看他們倆感情真好,十指相扣的。”
“我男朋友呀……”
“你不是說想要一起嗎?還要不要肖堯的QQ了?”
“滾呐娘呃蛋,我才不要自取其辱。”
鬱璐穎沒有理會這些閑人的竊竊私語,徑直奔了上來:“姐姐,你怎麽來了?”
“莪來看我的傻妹呀。”沈婕松開了肖堯的手,一把摟住鬱璐穎,然後兩個人分手,四隻手拉著,彼此相望。
這一下,圍觀群眾就更不淡定了——尤其是那幾個在大巴車上,瞄到肖堯和鬱璐穎手牽手的人。
說白了,肖堯有黑衣少女這樣的女朋友,雖然不合常識,但說到底也只是屬於羨慕嫉妒恨的范疇;
肖堯在大巴車上和鬱璐穎手拉手,算得上是城裡紅旗不倒,城外彩旗飄飄,給他扣上一頂“人渣”的帽子應該不冤枉——可是這樣的人,大家也並非沒有見過;
但是千沒想萬沒到,這兩個女孩不僅互相認識,而且看上去感情還特別好,這就是說,她們知道,甚至認可彼此的存在?而且還其樂融融?這種現實版的“雙妻俠”,以前都是隻活在BBS上的互聯網傳說裡的呀?
一個文學社的女社員鼓起勇氣上前來,問沈婕要QQ,說是要跟她學穿搭,沈婕倒是很大方地和這些人打成了一片。
這邊廂,袁老師聽到肖堯要留下來“夜遊舟莊”,老大不情願,因為肖堯若是出了安全事故,倒霉的就是袁老師自己了。
“我可以簽免責協議書。”肖堯提議道。
“你一個未成年小鬼頭,簽了有毛用,行了,你可千萬注意安全,別害我啊。”袁老師最後松了口。
“謝謝袁老師,袁老師最好了!”
“閃開。”
肖堯和沈婕目送著大巴車的尾氣管冒出一陣黑煙,開出了停車場,肖堯估摸著鬱璐穎走不太遠就會找借口下車,所以心裡也不是太擔心。
如果袁老師以安全為由阻止她下車呢?應該也不怕,畢竟鬱同學的合法監護人就在附近,可以來接人。
肖堯和沈婕一起又吃了一頓“萬三蹄”,沈婕早上說“我才不要大豬蹄子”,這會倒是吃得噴噴香。
只是苦了肖堯,中午吃豬蹄,晚上吃豬蹄,實在是有點膩歪。
吃了晚餐出來,天色已經差不多暗了。
“張廳、沈廳現在應該已經關門了吧?”沈婕四處張望著。
“應該吧——我不知道,”肖堯說:“不過我們還是先去雙橋吧?”
“好~~~”沈婕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一副乖巧模樣。
相比白日或黃昏時的舟莊,夜裡的舟莊卻又別有一番風味了——舟莊的燈火點亮,遊船的燈籠,一串一串的;船連著船,燈牽著燈,遠遠近近,曲曲彎彎,在一輪明月的映襯下,映現出一幅秀美的江南湖波月色圖。
習習的夜風中,沈婕在一處河沿的缺口處停下腳步,松開肖堯的手,自顧下了幾層台階,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撩動著河面。
肖堯也陪她一起蹲了下來,看著河面的浮萍和綠藻發呆。
“狗子你說,這河裡會有魚嗎?”黑衣少女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會有吧。”肖堯說:“我不知道。”
“哎,要不我也下河給你撈條魚吧?”黑衣少女說著, www.uukanshu.net 便伸手扶住小皮鞋的後跟,渾圓的足跟從鞋裡脫了出來,可以看到,腳後跟的襪子有一點點的透肉。
“啊?!”肖堯心裡一凜。
沈婕的腳已經往河裡伸去了,卻被肖堯一把抱住了腿——若是再慢半秒,她的襪尖便要沒入水面了:“老婆我錯了!”
“你錯哪兒了?你有什麽錯啊?”沈婕撲扇著自己的大眼睛,不解地問道。
肖堯知道,一切都敗露了,而且“你錯哪兒了?你有什麽錯?”這種問法,是典型的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我也不知道我哪兒錯了啊,我跟趙曉梅那都是正常的社交距離:“我錯……我也不知道我哪兒錯了,反正老婆你別下水,這水髒,大半晚上的也危險,而且你也沒帶換洗衣服吧——”
“危險怕什麽啊?換洗衣服算什麽啊?”沈婕的神情看似無比的真誠,但語氣怎麽聽怎麽都像陰陽怪氣:“那趙曉梅一個普通同學都可以二話不說為了你下河撈魚,我是你老婆,我還能輸給她嗎?”
“不是,”肖堯解釋道:“我沒讓她下河,她是自己——我攔都攔不住。”
這其實說的是實話,但是說出口就覺得味兒怪怪的。
“對對對,都怪我老公那該死的魅力是吧?”果然,沈婕沉下了臉。
肖堯知道,現在自己無論說什麽都是錯的,索性緊緊閉上了嘴。
“啊,我忘了,你應該已經嘗過鮮了,腥嗎?”沈婕故作驚訝道:“要不我在這給你弄個不腥的?在這給你表演一個花遊怎麽樣?”
“你可別鬧了——”肖堯苦笑道。